《十日连丧》作者:一山钩月 文案: 缓慢整理下论坛首发的百合rpg,找个地方放放 —— 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2020年五一假期期间,你带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兼暗恋对象回到你的老家游玩。 然而你没想到的是,借由一张皱巴巴的签文,你们逐渐陷入了一段在你家族持续了几十年的诅咒中。 十日连丧,孝女取心……生,死,还有你对朋友的感情,这些会来到怎样的终点呢? —— 第二人称,百合,朋友双向暗恋,解密清凉 内容标签: 恐怖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女主,朋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十日连丧,孝女取心 立意:研究封建迷信成因 第1章 “乡村的空气就是不一样!”这是你的朋友从大巴上跳下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从高铁辗转到大巴站,好几天颠颠簸簸,你们终于靠近了你的老家。听到这么一句精力充沛的话,你一边不自觉地慨叹朋友的活力,一面笑着答话:“这里离我老家还远着呢,这会儿就感慨起来啦?” 你的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子,虽然地方偏僻,但近几年的经济不错,修了路,有时附近县城还有人来体验农家乐。正好五一放假,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带着你城市出身兴致勃勃的朋友一块儿回老家玩了。 在大巴站外等了好久,你爸爸蹬着电三轮出现在你的视野里,朋友早就切换到上门做客模式,一口一个叔叔好,嘴甜得不行,哄的你爸忍不住大笑,把你们往老家村里带的路上也欢声笑语。一路从风土人情讲到你的童年趣事,听得朋友连连点头,对你不住挤眉弄眼地搞怪。你一边羞窘,一边却也忍不住露出了笑。 这是你头一次有关系好到能带回老家过节的朋友。虽然你从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也是你头一次喜欢上别人,哪怕你们都是女孩,你依然想要保留内心的这份悸动,保留这份悸动带来的酸涩和幸福。 今天一整天,你都挺高兴的。 一路旅途的奔波风尘被你抛之脑后,你爸妈热情地招待了你的朋友,你则带着她一同参观你从小到大的卧室,和她打闹了好一阵子,又一起多铺了一床被子。想到这个假期你们就要睡在同一张床上,睡在你从小习惯的地方,你的心跳就忍不住乱了节奏。好在随后正赶上你表叔家的小外孙过百天,你们俩就跟着一起吃了顿农家酒席。 表叔红光满面,四处敬酒,他的小外孙你也瞧了,白白的,小胳膊小腿肉肉的,很可爱,叫人看了心里高兴。 酒过三巡,朋友悄悄跟你说她坐得有些累了,你决定先带她回家休息。 你本来就不是那种特别外向的女孩,不然也不至于从小到大头次带朋友回乡玩。父母对你们提前离场的事儿习以为常,点点头就算知道了,亲戚家离你家也不远,村子毕竟就这么大,你们决定两个人走回去。 就在路上,你们遇到了神婆。 你认识她。 神婆姓赵,平时住得离村子中心有点远,据说赵神婆是捡回来的弃婴,捡她的人也是个神婆,于是也不谈什么领养,更不知有没有办什么手续,几十年前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总之是把她当徒弟养大了。后来师傅死了,赵神婆自然而然就成了神婆。你从初中开始就不在村上念,待的时间不算特别久,也就是放假时回来住。仔细算算,倒有好些年没见过她了。 赵神婆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圈,手上提着她的小笼子,一身瓦蓝的布衣衫,挎着个黄布小包,好像突然从路上出现的,你和朋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笑眯眯地迎过来。 虽说现代社会讲究科学,但农村还是难免有些迷信残留。这些神婆现在也没那么威风,能跟旧社会似的,在村子里既是巫医又是祭祀,受人尊重。现在她们大多就是赶些婚宴百日宴之类的日子,说几句吉祥话,拿点小钱;要不就是丧礼的时候去废话几句,偶尔帮迷信的老人操办传统葬礼。似乎是看你们俩穿得都像城里人,有油水可榨,赵神婆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哎呦,好俊的两个女娃!有福啊,要不要算一卦瞧瞧?能辨凶吉,能兆前程,试试哇!不准可不收钱!” “啊,算卦?”朋友来了点兴致,“灵不灵呀?” “灵,可灵了,”赵神婆笑呵呵的,“我赵神婆在村子里几十年啦,哪个说我算得不灵的?” 说实在的,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朋友很是好奇,加上赵神婆坚持,你想花点钱讨个彩头也不错,最后还是点点头,叫赵神婆替你们开卦。 得了许可,赵神婆揭开随身带着的小笼子上盖的黑布,里头是十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闹腾,一个个脚上都拴着细线,另一端缠在神婆手腕上。赵神婆喃喃几句乖雀乖雀,便从黄布包里翻出一堆折的方正的小黄纸,念念有词地往天上一洒,顿时散落一地,好似一地铜钱。朋友看得专注,就像看魔术演出,你对这套很是熟悉,就看朋友的反应,小声给她剧透:“可别眨眼,接下来才是看家本事呢。” 果不其然,赵神婆从笼子里放出两只麻雀,这两只肥啾啾的小东西立马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叫赵神婆一抖腕子,细线一扯,便不约而同地降在地面上,看起来训练有素地在地上四处啄啄,仿佛正在满地签文中挑挑拣拣。朋友看得凝神屏气,你也把目光放过去,那两只小麻雀很快各自啄来一张黄纸,扑打着翅膀交到赵神婆手里,赵神婆呵呵笑着,把这两个小玩意儿送回笼子,一气呵成,的确有些唬人。 “来,来,两个小姑娘,各自看看签。”赵神婆说着,把两张签文分别递给你和朋友。 你凑到朋友跟前催促:“来,先看看你的。” 朋友对你一笑,兴致勃勃地打开她的黄纸,上头赫然是“兰心蕙质”四个大字。赵神婆立即夸张奉承:“哎呀!一看小姑娘你就是女状元!” 虽说都是骗人的把戏,但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呢?你看着朋友高兴地给了神婆十块钱,自个儿的心情也不错,随手打开自己的那张黄纸,朋友这会儿也笑着凑过来,嘴里嘟囔个没完:“让我看看你是什么……” 目光落在黄纸上的瞬间,你们俩愣住了。 按照道理来说,满地的签文应该都是讨吉利的吉祥话,这样不管麻雀啄来哪一张,结果都是一样叫人高兴。当然,即使是要写几张下下签,大致也应该是“乐之极也忧也至”、“船到江心浪拍天”、“居家思危”、“水中拍月”这类,模模糊糊提醒人要小心留意,最好还能骗人买符纸消灾的内容。 不管是哪样,你都能够理解,按理说是这样的……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所以你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黄纸上的字样。 黄纸上写着:“十日连丧,孝女取心。” 第2章 气氛似乎僵住了。 虽然现代社会了,你和朋友都受过高等教育了,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对这种意味不明而又不吉的话视若无睹、面不改色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从看见这张黄纸签面的那一刻开始,好像有一阵恶寒从脚底蔓延开,让你几乎有点想吐。 “……这是什么意思,”你终于回过神来,不客气地把黄纸展示给赵神婆,“算命有下下签也没什么,又是丧,又是孝女,这签总不会是咒我父母吧?” 你只能这样解释那种不讲道理的恶寒,你跟父母关系很好,所以很是生气。 朋友有些不知所措,最终选择打了打圆场:“啊……或许是跟那二十四孝什么一样,就是说你孝顺?老人家,你给我朋友解下签吧?” 朋友揉揉你的肩膀,默不作声地表示宽慰,你心头隐约的恐慌和火气消退了些,吐出一口气,等着赵神婆的回答。你心里还想,或许刚刚自己语气太重了,好歹人家也是老人家了,之后也该道声歉。 可你没想到的是,赵神婆看了一眼签文,却惊讶道:“这张不是我写的!”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从你口袋里掏出来的签!”你也是一惊,说着就把朋友手上的黄纸拿过来,可如此并排对比,细细一看,连你自己也呆了——这两张纸的笔迹明显不同!朋友那张的“兰心蕙质”笔迹工整,看得出写字的人经常用毛笔,有些书法功底。而你这张的字迹却歪歪扭扭,好似长虫,黄纸还皱皱巴巴的,上头有好些暗色的污渍,已然全干,一搓便簌簌落下棕红的粉屑。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就算不是你写的,太阳都要落了,抽到这么个签我都瘆得慌,”你整理了下语言,“赵神婆,我是村东那家的女娃,您仔细想想?我们见过的,一个村这么久了,你不认识我我也认识你,帮个忙解解签吧,也让我安个心啊,好不好?算我求您老人家了。” 赵神婆方刚怕你不信,正颤颤巍巍把其他签打开,你扫了一眼,果然都是升官发财、阖家团圆之类的吉祥话,一应都是那般工整笔迹。这会儿听你语气真切,赵神婆仔细端详片刻你的脸,犹豫了会儿:“原来是你这个丫头啊……行吧,那你可别乱说今天的事儿,我也要讨口饭吃的。” 朋友赶紧打包票:“奶奶,你放心吧,我朋友嘴最严了。” 你推了她一把,她安慰地对你笑笑。 “十日连丧有些耳熟,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不过孝女取心我倒有点眉目:咱们这以前有个习俗,也是听我师傅讲的,”赵神婆开口了,声音很轻,“就是…一家子的老人要是正常走了,那还好。可要是老人横死,眼睛闭不上,那就要老人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女儿把头发剪一段,塞到老人手里,然后跪灵十日,大丧。最后啊,这孝子孝女,要是真想自己爹娘瞑目,就得自个儿了断,叫陪丧亲友把自个儿的心剖出来,给爹娘压棺,这叫解了逝者牵挂——但这都是旧时代的事儿了!多少年都没有过了,再说就是旧时代,这也是全看自愿,只有孝子孝女才干,其他孩子也不用的!” 这一番话透着血腥气,你们毫无准备,朋友被吓得脸色不太好,你表情也有点难看:“……那要是老人走得晚了,没有子女活着呢?” “那就是孙子孙女,重孙重孙女。” “那要是不做呢?” “其实也不碍事,虽说据说老人的魂儿要起来闹,但这叫家闹,就是老人不闭眼,也是闹自己后代,碍不了别人的事儿。” “那要是死者就一个孩子呢?” “那就只能那个小孩挖了……” 太扯了吧。你脑子里第一时间只剩这个想法。什么剖心压棺,什么家闹的……这些事情听起来荒诞不经,你更是闻所未闻!哪怕晓得有些地方曾经有过黑暗的落后民俗,你也从没想过自己老家也有,更没想过自己会莫名其妙抽到这样的签文。太扯了……虽然你不停试着说服自己这些都是胡说八道,可还是感到不适。 你是独生女。 赵神婆不知你的感受,出言安慰:“没事,姑娘,你爹娘身体都好,这签都是瞎说的,别放在心上啊。” 你没心情再说,从自个儿的钱包里拿出钞票,额外多给了些,算是感谢赵神婆帮忙解签,随后就牵着朋友的手,心情低落地回了家。 朋友这日兴奋了一整天,晚上很快就困了,先后洗完澡,她换上睡裙缩进被子,含含糊糊地跟你道晚安。你看见她这样,心里又是一阵甜滋滋的柔软。 陷入睡梦之前,你听见她小声说:“唉……都怪我非要算卦,那些东西都是假的,你别太放在心上……” “你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呢?放心,我没在意,早点睡吧。”你打起精神,拍拍她的胳膊,“我去洗把脸,马上回来关灯。” 朋友模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大概是睡着了。 你离开卧室,洗了把脸,随后走到外头院子里。今晚天气好,凉风习习,月色如洗,你爸还没睡,拿了个小凳子坐着记账,你妈在收衣服,是很平常的和乐景象。 你在门口站了会儿,好像发呆,这才说:“爸,妈。今天我遇见件特奇怪的事。” “嗯?还没睡啊?”你妈抱着一堆衣服搭话,“什么事啊?” 你也不再掩饰,把今天遇到赵神婆、抽到怪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爸妈。在爸妈面前你也不用隐藏,最终露出惶惶神色,惴惴不安道:“就是这么回事……什么十日连丧孝女取心,怪吓人的……” “我们乖女长大了,都知道担心爹妈身体了。”你爸也没在意,笑着打趣。你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说些什么,目光一转,顿时顿住,你看见你妈妈一直不说话,表情有点古怪。 “妈,怎么了?”你的心又提起来,小心问道。 “没什么,突然想起个事。”你妈说,摇摇头,“也没有什么……你赶紧回去睡吧,可不能带着你朋友一块儿赖床啊。” 你有点急躁,自从抽到那张怪签开始,你总觉得自己的情绪经常滑向失控,你并不迷信,可血管里却像有什么冷冰冰的实物流动,叫你喉咙里堵着一口不详的预感,此刻你也顾不上别的,一心只想打破沙锅问到底,赶忙追问:“妈,你别说一半留一半啊……总不会是你们真有什么事瞒着我吧?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我都长大了,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帮手,别让我这么担心啊!” “你这孩子,想哪去了,”你妈勉强笑了笑,倒是对你的关心有些欣慰,随后缓慢回忆道,“我就是想起来吧,我和你爸都读过初中,也不太信这些。但是你爷爷挺迷信的,你爷爷是你十岁的时候走的,那时候六十……” “说起来还挺巧,”你爸插了句,“咱们家你太公也是刚好六十走的,都是齐整年头。” 不知道为什么,本该让人觉得舒爽的凉风吹到身上,你觉得有点冷。 “别打岔,”你妈瞪了你爸一眼,继续道,“其实你刚生下来,还没百日的时候,身体不好,先是突然发了黄疸,然后发高热,我们这小地方医院也不行,只好把你往县里带,可一时半会也不见好转,我还以为……你爷爷那时候说他认识城里的大医生,就把你抱走了,后来你回来,病就全好了。” 你爸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我知道你说哪件事了,是有这么回事。我爹也真是,当时你抱回来后,他不许你见我跟你妈,后来你学说话,他也不肯你叫爹妈,一直到你周岁才作罢。” “可是……为什么?”你问。 你爸妈面面相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许我见爹妈,不许我喊爸妈?”你问。 你爸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忽然一阵嘈杂声,好似有人匆匆走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你看着爸妈出门去问情况,只觉得疑惑越来越多,慢慢塞满了心头。 第3章 3. 你爸妈出门看了看,问了问,没多久就回来,同你说村外头好像闹起来了,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他俩得去看看。 原本这种事你是不在意的,但或许是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处处透着诡异,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事发生,你心念微动,赶紧喊了句等我下,连忙回了屋子里,一路进了卧室去拿外套。 朋友被你的脚步吵醒,撑起身子,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吵醒你了?村子里好像出了点事,我爸妈都要去看看,我们俩单独待着家里也不太安全,”你见朋友醒了,干脆一边套上外衣一边提议,“干脆一起去吧?” 朋友没反对,二话不说点点头:“行,我听你的。” 你们俩各自套上外套出门,急匆匆地跟在你爸妈身后离开了家,一路往村外去了。远远就瞧见一条土路那儿围了不少人,已然是水泄不通,里头传出个老人的哭喊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你们凑近人群,耳朵里灌满了围观者的窃窃细语,嗡嗡作响:“怎么会…”“这真是邪门了……” “怎么回事?”你爸眼疾手快,拉住一个认识的村民问。 你和朋友都有点害怕,紧紧拉着彼此的手。朋友的手凉凉的,稍微抚平了些许你心里的忧虑。 “是赵神婆,”那村民直白地回答,“这事儿啊,真是邪了门了……赵神婆今个不是去你们亲戚家赶百日宴吗?说了一大套吉祥话,给留下吃酒了,一直吃到这会儿才回家,她家不是在村外头吗?她就走到这儿,跌了一跤,人没事,就是把她那个笼子跌开了……唉,算了,你们自己看吧。” 你爸和你妈往人群内踮脚够着看了一眼,两个人脸色都很难看。一时半会儿,居然没人说话。 “爸,怎么啦?赵神婆她……”你试探着问。 “回去吧……晦气……”你爸只摆摆手。 为什么偏偏是赵神婆?如果是别人的话,也许你这会儿就听了爸爸的话,和朋友回家休息去了。可偏偏是赵神婆,偏偏是在今天。心里好似猫爪挠着,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怎么回事?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你最终和爸爸低声说了几句,转头轻轻松开朋友的手:“我去看看,你跟我爸妈一起在这等我会儿。” 没想到朋友却突然一把抓着你的手,固执道:“要看一起看!你不怕我也不怕!” 你是真怕她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吓到,还要开口劝她,她已执拗着地握紧你的手,表情认真严肃,反而让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成了默认,你爸倒还想拦你,不过可能想到你今天刚说的事情,理解你心里头放不下,没再多说什么,回身和你妈妈谈起话来。 你和朋友就这样手牵手,从围观的人墙中挤过去,挤到圈内。赵神婆坐在地上,拍着地嚎啕大哭,那个笼子倒在她脚边,黑糊糊的,一时也看不清什么。 你咽了口口水,走近一点:“赵神婆?” 这个距离下,你总算听清了她的哭喊:“我养了这些小东西这么久啊!我谁也没得罪过啊!谁跟我过不去?我都半只脚进棺材了!谁要害我啊?!” 月光如水,款款地照着地面,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笼子里的景象变得清晰,往你们的角膜上钻。 朋友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嘴。你没发出声音,可身体已经僵硬,胃酸往上返,叫人想吐。 赵神婆还在继续絮絮叨叨,带着哭腔:“每只麻巧*我都拿绳挂在腕子上,它们怎么就没了啊,还会动啊……一路上都在动啊……” 那笼子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十几只麻雀。 笼子里摞着一堆小小的、血乎乎的、热热的、似乎还会跳动的,属于鸟类的心脏。 每一颗肉乎乎的心脏上都仔细地拴着细线,另一端延续到赵神婆颤抖的手腕上。 你的脑子里重复播放着赵神婆刚刚说的那句话: 它们一路上都在动。 ……动…? 什么在动…哦,对……那些小鸟的脚上拴着绳,捆在赵神婆的手腕上,麻雀蹦蹦跳跳,细线也会颤动……但是,那是小麻雀吧?是活生生的小鸟才会这样动…这些心脏要怎么动啊?一路上都在……那这些心…是…什么时候…被挖出来的…? 这一摞心脏堆在这儿,简直像还冒着血乎热气,可是身体呢…?那些麻雀的身体在哪儿?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呕吐感持续着,除此之外,还有种脊背发冷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了?这些事情完全不合常理……不可能的吧?赵神婆撒谎了吗?不,她没有理由撒谎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终于回过神来,往前更走近了几步,开始低声安慰赵神婆。朋友虽不知你在做什么,却也忍着不适,在一旁帮着你安抚赵神婆的情绪。你们好像从成为朋友的最开始就这么默契,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会没有理由地互帮互助。你不由自主地想着朋友的事儿,借此来驱散那叫你简直说不出话的恶寒。 围观的村民渐渐离开了,你的爸妈站在不远处,奇怪地看着你们的行为,等你们回家。 你看赵神婆的情绪逐渐稳定,踟躇片刻,最终低声将你从父母那儿听到的,关于你爷爷的事说了出来:黄疸高热,莫名痊愈,周岁前不让你见父母,也不让你喊爹娘。 朋友刚刚一直在睡觉,刚知道这些,也从你的复述和今天种种不寻常的经历里品出了不详,表情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赵神婆,你知道些什么吗?”你轻声问。问完后,你自己也觉得好笑,赵神婆平日里也就是个算算卦、混口饭吃的老人,她能知道什么呢?难道你家的这些往事会和她有关吗?也许一切都是你多心了…… 你希望赵神婆斩钉截铁地告诉你她一无所知,这样你就可以相信这些都是你的胡思乱想,那些恐惧感是无中生有,你就可以和朋友一起回去,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觉,高高兴兴地挥霍掉剩下的假期。你真的这么希望。 可赵神婆混浊的眼珠盯了你好久:“不许你叫父母,不许你见父母……?” “是的。”你点点头。 赵神婆沉默片刻,有些不自然地回答:“我哪晓得这么多……” 你朋友已经看出赵神婆神色不对,赶忙说:“老人家,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啊?” 你制止了朋友,深吸一口气,给出了自己最害怕的猜测:“和十日连丧,孝女取心有关?” 赵神婆没有回答。 你的心沉了下去。 似乎过了好久,你才找回自己冷静的声音:“……您白天说过,老人不闭眼,闹也是要闹后代,叫家闹。可现在您的麻雀都成这样了,要是真和什么十日连丧有关……这恐怕不太寻常吧。” 赵神婆终于开口了。 “听你的意思,”她说,“你爷爷是给你认了阴神作父母,给你续了阳寿。” 你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超现实的回答,一时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半个字也讲不出口。你看了眼朋友,她脸上完全是震撼过头,回不过神的样子,你猜你的表情也完全一样。 “具体的,我现在也不好说,”赵神婆往你背后的父母那儿看了眼,抬手又擦了把泪,“你明天来找我吧……你要是真是阴神养女,这件事就麻烦了。” “什、什么意思?”朋友问。 “阴神续自己养女的命,是有期限的,到了这个期限,就该让孩子陪陪自己了,”赵神婆的语气变得很阴森,“十日连丧,孝女取心。十日内会不断有活物被剖心,直到第十日你被拉去压棺。这些具体的事儿,我也只从师傅那听说过——你的父母,你的朋友,只要你不把这颗孝女心剖出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她喃喃,仿佛自言自语:“从第五日,就会开始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麻巧:麻雀 因为是修文扩写,每日两更起步,今日一口气更四章啦,时间在下午一点定时 希望是有魅力的故事…! 第4章 死人? 认真的吗?你什么也没做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变成什么阴神的养女,莫名其妙就要剖心,莫名其妙就会连累自己身边的人?一部分的你想对这些话嗤之以鼻、大声嘲笑,可另一部分的你,好像有个声音在你血管中开口,你的潜意识在没有任何理由地告诉你:这些都是真的。 “……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你张开嘴,感觉这句话是自己从声带那儿爬出来的。 赵神婆只摇了摇头:“不好说啊……你的命都是阴神给的,现在要解开这关系,很有可能会暴死当场。最好的法子就是你想法子再让阴神护持你几十年……” “乖女——”爸爸在身后喊你。 “明天你来找我吧。”赵神婆止住话头,擦了把老泪,颤颤巍巍站起来,你在混乱中真担心她会把自己摔出什么问题。但赵神婆站起来了,动作稳当,拎着那个装满心脏的小笼子,挎着她的黄布包,一步步离开了。 “……走吧。”你对还在愣神的朋友说。 “嗯……” 你们手牵手回到了你父母身边。 “乖女,和赵神婆说了什么啊?还在问今天的事?”爸爸问。 “没有,”朋友突然很自然地开口,语气平和,“是我看她一个老人家哭成这样,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和她多说了几句。” 你有点惊讶,但没反驳。你爸妈没起怀疑(说实在的,谁会怀疑这种回答呢?),一路保持着安静,带你们回了家。时间已经很晚了,到家后才发现时间过了零点,你们换好睡衣睡裙,洗手洗脸,又躺在一张床上小声聊天。 “你骗我爸爸干什么?”你忍不住问出口。 朋友挤在你旁边:“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是真是假,但那个赵神婆说什么你父母也跑不了,这话多不吉利啊……如果是假的,人听了也不高兴,如果是真的……那太离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呢。还是别让叔叔阿姨担心了。” 你哭笑不得:“赵神婆还说你也跑不了呢——我说真的,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今天的一系列事情确实有些太古怪了,那张签文还好说,但是那一笼子的心……唯一的解释是赵神婆自导自演,可也没道理啊,她虽然没什么钱,也一个人快活,不愁吃喝,我想不到她会骗人的理由。古怪…太古怪了……所以我说真的,你要不先回学校吧?” “你呢?” “这件事,我……” “你不回去啊?那我也留下。”朋友理所应当道,又贴上来撒娇似的说,“认识这么久了,我也一直没什么能帮到你的,至少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这可不是旅游啊……” “那我也不能看着你不管,”朋友的声音变了,变得很认真,“你知道吗?其实今天赵神婆说我也逃不掉的时候……我还有点高兴。我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怎么管过我,我也懒得交朋友。上了大学,遇到你,我第一次有了朋友。怎么说呢……其实今天你爸妈那么热情招待我的时候,我都快哭了——挺傻的吧?我其实挺高兴的……我很高兴我是你亲近的人了。” 你的心跳变得很快很快。 “……留下就留下呗,说这么严重干什么?”你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又不一定是真的,没准是赵神婆骗我的,你也不害臊……好了好了,早点睡吧。” 朋友终于露出笑容,高高兴兴地窝进被子里,靠着你,很快就无忧无虑地睡着了。 你没有睡,你在看她的睡脸。 你和朋友是大学室友。 第一天报道时,你就被她吸引了。她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对所有人都很礼貌,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人不好深交,你却莫名觉得她一定是个内心柔软的人。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她其实很善良,你记得有一次你体育选修课上低血糖快昏迷,明明搀扶着你就好了,她却一路把你背到了校医院,说是怕你头晕眼花,摔到自己。 那时候你模模糊糊看着她流汗的侧脸,心里就在想,要是能和她成为朋友,那该多好…… 熟悉之后,你发现朋友的冷漠只是因为家庭因素的影响,并非真的不近人情。你们很快形影不离,她也开始对你变得爱撒娇了。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等你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你害怕宣之于口就会一刀两断,便一直站在朋友的立场享受着她真诚的友谊,这让你觉得自己很卑鄙。就像刚才,你明知道如果这些事是真的,让她留下很危险,可听到她的那些话,听到她说你对她有多重要,你也会感到快乐。 可你们只是朋友。 你喜欢我吗?你无声地问,当然不会得到回答。 你笑了笑,帮你们俩盖好被子,就这么睡着了。 【第一日结束】 第5章 第二日的阳光照在脸上,自然地驱散了昨天的梦,连带着昨天那些超现实的经历也变得模糊了。刷牙的时候,你忍不住看着身边睡眼惺忪的朋友,怀疑昨天晚上的对话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这么想吧……换到今天,第二天早上来看,什么十日连丧,什么阴神养女,什么第五天就会开始死人……根本就太离谱了吧?只要想想就能分析出很多说的通的可能,也许赵神婆设计了一个巨大的骗局,她毕竟是神婆,婚丧嫁娶都有牵涉,对你出生那段时间的往事有所了解也不奇怪;那张签文,那笼心脏,要是赵神婆的话很轻松就能动手脚。也许是为了骗取钱财……? 理智上是这么想的,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为什么你昨天会如此不安呢?为什么昨晚你会忍不住劝朋友离开呢?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是强烈地希望去找一趟赵神婆呢? 就算要理智地想想,把这个问题分割成“阴神家闹说”、“神婆诈骗说”的正反双方。现在阴神家闹说已经出现了签文和离奇剖心的麻雀两个证据,可神婆诈骗说,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你的推理猜测,甚至还存在巨大的漏洞——你们家根本没有富裕到值得赵神婆大费周章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越是思考就越发现,反而是鬼神之说更加可信。 不知不觉就胡思乱想着换好了衣服,完成了洗漱,坐在桌子边吃早饭时终于打定了主意。你想,不管怎样,今天一定要去找一趟赵神婆,就算是为了发现神婆诈骗说的论据,也必须去一趟。 “乖女?” 爸妈叫了你一声,你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朋友担心地盯着你看。妈妈叹了口气:“之前你清明都没回来吧,这会儿应该去给祖宗上柱香才是。” “不是我不想回来啊,学校清明没放几天,在路上再一耽搁,到家也待不上多久啊。”你辩解,又向朋友求助,“不信你们问她嘛!” “别扯上我啊,这种事我早记不清了。”朋友笑嘻嘻地摆摆筷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你爸妈也乐呵起来,早餐桌上的气氛终于重新变得融洽了。 吃完早饭,你想了想,看爸妈准备出门干活去了,便转向朋友;“要一起去看看吗?我家院子里有个祠堂,专放先祖牌位的,一块儿去上柱香?” “啊?可以吗?这是你家的祖先们……”朋友有点突然,又有点不好意思,搞得你也想脸红了,只好拼命咳嗽,做出浑不在意的表情,又拉了朋友一把:“害羞什么,没那么正式的,走呀!” 你家的院子,东边是大家住和吃饭的主屋,西边是门,北边是开火的厨房,南边就是一间小屋,里头是几位祖辈的牌位。除去清明要去上坟,冬至和中元要去河头烧纸,平常你们家就在这儿给祖先上香。 屋子里有点闷,像是许久没人进来过,一开门就扬起灰尘。朋友咳嗽了几声,一手扇着风,和你并肩走了进来,看着面前桌子上的好几座灵位。先考,先妣,诸如此类,还有些你已经很陌生的名字。 你上了香,和朋友一起拜了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你本来是不相信这个的,但是也许是因为昨天的经历,现在的你想盯着爷爷的牌位好好看一会儿,并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祈祷:如果那些事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是爷爷是为了救我,我和您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您应该很疼我吧?所以……能不能稍微给我一些运气,我不需要我身边的她也喜欢我,只需要这样和她在一块儿快快乐乐的生活能够维持下去…… 就在此时,朋友咦了一声,这把你吓了一跳,险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自言自语出声了。不过朋友却指着祭桌上的某处,小声问:“那块是?” 你循声望去,赫然发现在密密放着的牌位中,有一块纯黑色的牌位。它不怎么显眼,可一旦发觉,就会叫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不自然。 那块灵位是反过来放置的,写字的那面并不朝向你们,而朝向其他灵位……就好像它需要的不是你们的跪拜,而是你们家族祖祖辈辈先人亡魂的叩首一般。 “什么啊……” 你往桌子前走了几步,壮起胆子。朋友好奇地看着你伸出手,慢慢够到那座灵位,将它拿了起来——电光石火间,你霎时手腕一痛,不由“啊”地叫了一声,只感觉似乎被什么咬了一口。你立即甩开手,想把那玩意儿甩开,听见朋友失声道:“蛇?!” 你这才看清,一条不过一指宽的小蛇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一直盘踞在那座灵位下,在你伸手的瞬间,便如绿电般快速地咬住了你的手腕,此刻不断盘曲着,仿佛想绕上你的胳膊,爬进衣服。鳞片冷滑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也能感受到,它在往上爬!你拼命甩手,猝然不及地推翻了好几座灵位,那蛇终于被甩在地上,一眨眼便极迅速地溜走,不见踪影。 “没事吧??会不会有毒?我去告诉叔叔阿姨带你去医院!”朋友在城市长大,从没亲眼见过蛇类伤人,一时急坏了。 “没事,我老家蛇多,以前还会往人床上爬,近几年都好多了。就是没想到祠堂里会有蛇,还爬上祭桌……”你说着接过朋友给你的餐巾纸,胡乱擦擦伤口,看着桌上被你推翻的那些灵位,不知为何有点慌乱,“这种蛇我认识,没毒的。待会儿洗洗伤口涂点紫药水就好。这儿真该打扫打扫,偶尔驱虫几次了……” 你一面说着,低头看向手中的灵位。 这座纯黑色的灵位看起来有年头了,但并无破损,灰尘似乎也并不太多,稍稍擦擦就露出黑亮的光泽。上面自上而下刻着:“顕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人趣位”。 右侧则写着立位人——那是你爷爷的名字。 “…不对劲,”你的声音很轻,血液似乎在变冷,“……这灵位的写法有问题。” 第6章 “有问题?”朋友不解,“有哪里不对吗?” “嗯……你从城市来的,可能不是特别清楚灵位的写法。”你对朋友慢慢解释起来。 灵位上的文字的断句应该是:顕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人趣位。挨个解释起来,顕祖考是孙子为爷爷立位的尊称,田公是先人的姓氏,郁屈是先人的名字,府君是敬称,生人趣位则是祝语。 “其他都还好说,按灵位文字理解,这是我爷爷给我高祖田郁屈,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立的位。就是这个生人趣位太奇怪了,”你说着,把你刚刚打翻的灵位们一一扶正,“一般来说,这里都是写生西莲位,意思就是祝愿亡者早登西方世界。生人趣位这种写法我从没见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朋友举起手,一副小学生回答问题的样子,举起的手里拿着手机,“我们可以借助科技力量,千度一下。” 虽说气氛很紧张,你还是被逗笑了。 朋友伸手捏捏你笑着的脸,然后低下头开始查人趣这个词,错过了你一下红起来的脸庞。趁这个时候,你赶紧出门从院子中的水缸里舀了水清洗伤口,又狠狠洗了把脸降温。再回来时,朋友恰好抬头:“查到了——诶,你脸怎么湿漉漉的?” “别管我啦……你查到什么了?”你这才注意到朋友的表情不大好看,干脆挨过去,一起看向手机上显示的搜索结果。 千度百科内容冗长,你一目十行,提取最关键的信息,很快就得到了你需要的解释。 人趣,梵文Manusya的意译。为世间“五趣”或“六趣”之一。亦作“人界”、“人间”、“人道”等。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喃喃自语。 孝孙在此,祝愿亡故的祖父田郁屈,得以,来到人间……? 你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之后才忽然想起些什么,开始在灵位中寻找特定的目标,直到目光锁定了灵位之一。 “果然有啊,”你指给朋友看,“这座灵位才是我高祖父的,你看,这上面的文字就很正常,名字也不一样。那这个田郁屈是什么人?是我哪来的高祖父?他的灵位怎么会在这儿?” “他会不会就是……”朋友猜测,声音压得有点低,“你爷爷给你找的那个阴神…?” 光线昏暗的祠堂似乎把室外的阳光全部隔绝,一旦目光集中在某个点上,就容易误以为黑暗的角落中有人窥探着自己。在这种地点,从朋友口中听见阴神一词,阴森感缓慢爬上了你的脊背:“不会吧……赵神婆说请阴神是给我当养父养母,可这牌位明显有很长年头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比我年纪都大。再说了,是给我请阴神,为什么我爷爷要认阴神作祖父啊……?” “我也不知道。”朋友说。 你们面面相觑,面前丛丛灵位缄默不言,没有人回答。 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你匆匆把那漆黑灵位放回原处。 你总觉得手上拿着这么个玩意儿实在是让人瘆得慌…… “走吧,我们去找赵神婆?”你提议,“没准她会知道些什么呢,论这些,她可是专家呀。” “OK!”朋友也打起精神,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咱们走!gogogo!” 你们一起离开祠堂,阳光倏忽回到身上,有种起死回生似的错觉,结果正好遇到你爸妈往大门外走。你爸注意到你胳膊上显眼的伤口:“怎么啦?” “被小蛇咬了,我认得,没毒,可能是水蛇什么的,不碍事。”你说。 “我跟你妈干完活去镇上买东西,到时候买点驱蛇药回来,你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去诊所,”你爸点点头,“咱们这水多草密,蛇也多,我跟你妈都被蛇咬过,就是你从小就没遇上过,今天也算头一遭了。” 你妈想了想,补充:“好像你爷爷也是,不招蛇。” “知道啦!”你匆匆应声,拉着朋友奔出大门。 赵神婆住在村外,得过条河,临出门前爸妈又追上来,硬给你俩塞了个不锈钢保温杯,说是装了家里煮的草茶。你们这才上路,一路过了河,走过昨晚那条土路,径直到赵神婆家。她似乎早就在等你们了,今天看起来情绪稳定了许多。 “来了?”她拉开门,把你们迎进去。 赵神婆家很黑,窗户正好在背阳的墙上,屋子里没太多光亮,隐约瞧见墙上贴着几张旧佛画,桌子中央摆着一张老妇的遗像,两旁亮着塑料电蜡烛。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盒子。 “是我师傅,”赵神婆注意到你们俩克制不住频频扫向遗像的眼神,多解释了一句才切入正题,“昨个儿晚上之后还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你想了想,把早晨发现那座漆黑灵位的事儿说了,赵神婆表情不变,只问:“牌位带来了吗?” “没有,太瘆人了。” “哦……”赵神婆又道,“那座牌位上写了什么?” 这次朋友替你回答:“顕祖考田公讳郁屈生人趣位。” 朋友说完,又添上几句自己的想法:“这名字还有点怪,田郁屈,田郁屈,谁会起这种寓意不好又文绉绉的名字……又是郁又是屈的,听着怪不顺耳的。” 赵神婆没有反驳,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张陈旧的毯子:“小姑娘,你说的对。哪有乡下人起这种名字呢?这本来就不是人的名字。” 你一愣,没料到这个话题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脱口而出:“这就是那个…阴神?” “不不,比那更清楚了,”赵神婆好似打了个哆嗦,“咱们村子每年冬至中元都要去河头烧纸,你晓得为什么吗?” “呃……烧给孤魂野鬼、过路朋友?” “不,错啦,烧给过路朋友大多都是在路边烧。这些河头的纸钱,是烧给河神的。”赵神婆自言自语,“河神……” 河神。这是继阴神后,你第二次听见这些神名了。 “河神?”朋友有点疑惑,看了看你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自己问,“你们这一带还有神?” “怎么跟你说好呢,小姑娘,”赵神婆放低声音,“你是外地人,不晓得…不过现在本地也很少人知道这个了……我们这儿的河神啊,就是蛇,河神就是蛇神。” “蛇?”这个回答和你们通常印象里的神大相径庭,你想到早上被蛇咬的事情,更加不适。 “咱们村有很多蛇,老一辈都说是因为有小龙在河,”赵神婆解释着,同时突然扔下一个重磅信息,“郁屈就是古时候蛇的雅号。” 田郁屈。这三个字在你脑海内不断扩大。 “田郁屈,意思就是田里的蛇。”赵神婆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蛇雅称 郁屈:唐 韩愈 《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诗:“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后以称代蛇 有点想去把头发染成粉色过冬… 第7章 “……田郁屈指的是蛇?我爷爷,让一条蛇给我续了命?我爷爷认蛇作祖父,给它供了灵位?”你重复着赵神婆的结论,不敢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可是——为什么?” 赵神婆闷声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朋友有些急了:“不管是蛇是鬼还是神了,如果这是真的,赵神婆,总有破解的法子吧?” 你心中的天平其实已经更多倾向于“阴神作祟”那端了。其他事情赵神婆还能做手脚,可你家院子里祠堂中的奇怪牌位呢?赵神婆要怎么做手脚?难道是趁你爸妈不在家撬锁入内?她要是能撬锁进你家,还费这个长篇大论的功夫干什么,直接卷钱走人不是更快? “神婆诈骗说”在你心中开始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会彻底崩塌。唯一维系它的,是你对那些未知之恐怖本能的避让、不想承认。尽管如此,尽管如此……你早上被蛇咬了,赵神婆刚好告诉你田郁屈是蛇的意思,这又怎么解释?你可没告诉她今天早上你受伤的始末! 你大脑疯狂运作的同时,赵神婆开始回答朋友关于破解之法的问题:“我昨天已经说了,最好的法子就是按你爷爷当年的做法,再做一次,再去联系阴神,显显孝女姿态,请阴神不要动气,可又庇护你几十年。只是……只是…请阴神的法子不是固定的,我也没请过,我师傅倒是有帮人请过阴神借寿,所以我昨天翻了师傅的账本,没见到你爷爷的名字。你们家只有两次来找我师傅,一是你爸爸出生后,你爷爷请我师傅算他的阳寿;二是……” “所以我要找出当年我爷爷是怎么请阴神的,然后再和阴神商量商量?”你按耐不下内心涌动的情绪,打断了赵神婆的话,只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诡异。 “是这样,没错。不过啊,姑娘,我还是建议你动作快些,”赵神婆再度强调,“十日连丧,孝女取心。第五天开始就会死人了。” 你和朋友还想再问,赵神婆却已一问三不知,无奈之下你们只能离开。 离开前,赵神婆叫住了你们。 “有件事没告诉你,”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很难看,接近扭曲,像在忍耐太多恐惧和不安,“昨天晚上,我到家后才发现我的黄纸签都不见了。一开始我没多想,还以为是我这把老骨头一个跟头摔撒了,只打算今天早上去找找看。后来……我得处理那些东西啊……我把细线从那些鸟的心上解下来,线一解开,心就全裂开了。我一看,签就在里头,是张心想事成。我接着把其他心都剪开,签都塞在里头,齐齐整整……” 她终于打开了桌子上的小盒子,你看见里头是几十张皱巴巴的黄纸,已经全被血沾满,血渍早就发黑干涸,模模糊糊还能看清写的一应全是“阖家团圆”、“升官发财”、“举案齐眉”、“儿孙满堂”之类的吉祥话,朋友抽到的那张“兰心蕙质”也在其中。 但你已经知道哪里出差错了。 “那张『十日连丧,孝女取心』不见了。”赵神婆低声宣布。 —————— 离开赵神婆家,面对阳光,你有些恍惚。 太多信息塞满了大脑,一团乱麻,让你无从下手,心情烦躁,这么盯着天空发着呆。不知多久之后,你最终找回了现实感:你还好好的,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呢。 “回去吧。既然是我爷爷请了什么阴神,那就先翻翻我家里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你提议。 “我是都可以啦,”朋友说着,似乎犹豫片刻,才羞怯般缓慢握住了你的手,“……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别操心我啦。走喽走喽,不知道我爸妈中午会做什么好吃的!”你使出浑身解数,挤出自己最轻快的口吻回答。 “那就好,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和我说啊!” 你不假思索点点头,和朋友开始往回走。朋友可能是忘了你们还牵着手,而你在无边无际的困惑、怀疑、死亡、恐惧构成的苦海中挣扎泳动,更需要偶尔顺从你心的想法——和朋友越亲密越好,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提醒。你想,反正女孩子之间牵牵手也很正常…… 这么想时,朋友另只手拧开早上你爸妈塞的不锈钢保温杯,好奇地喝了好几口,顿时赞不绝口:“叔叔阿姨手艺真好!这草茶真好喝,清清凉凉的,还有点甜——你也喝!” 你笑了:“你少见多怪了吧,这草茶我都从小喝到大了,哪有那么夸张?” “我不是打算逗你高兴吗?”朋友理直气壮。 你心里暖洋洋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着接过杯子,自己也喝了一口。 从小到大,你都很喜欢爸爸妈妈煮的草茶,会放甘草,还有能清热明目的老家土长的草药,还有能化瘀的蛇衔草,尝起来微苦却清凉,回甘无穷,是毒辣日头下最好的饮品。 可这一次,你喝了一口,却忍不住直接吐了出来。 苦,很苦。 苦涩在口腔内炸开了,除此而外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腥,涩,令人作呕的粘、稠,好像用腐肉煮出的绿水,你的整个舌头都如同被塞进了腐烂的霉菌,火辣辣的,肿胀着,激起更多的作呕感。你吐了出来,然后,你呆住了: 你吐出来的、你刚刚喝的东西……是一口黑红的污血。 你愣愣地盯着手上的保温杯。这个保温杯也是你们家用了好些年的东西,挺旧了,最早是奶奶干活的纺织厂里有年奖励优秀职工送的,一直用到今天,谁都爱护,洗得干干净净。你爸爸以前还会自个儿下地种田时,你还拿着这个给他送过水。 “怎么了?——草,这是什么?!”朋友震悚地叫出来。 保温杯开着,你低下头,什么也看不清。 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只恶毒的眼睛。 不管是什么,很快你就能知道了。 你握住保温杯,将它慢慢倾倒过来。 不应该的…杯子里应该只有茶水才是,朋友在你之前喝了几口,要是有问题她那时候肯定会喊……茶水是早上你爸妈倒的,一整天你们都随身拿着杯子,没人打开过,所以不可能的…只有茶水才对……可为什么…你还是感觉到有固体在往外…流动? 不应该的……你一直这么想。 从杯口终于漏出一点那东西的样子……是,羽毛? 对,被煮过一样,杂乱的湿着的羽毛,然后是肉,喙,啪嗒,一个那东西掉在地上。就像高温下放置数日后一样,又好像被煮烂了,一只麻雀的尸体掉了出来,然后是它的一些脏器,理所应当没有心脏。你觉得它好像刚刚被煮烂一样,还在冒着热气,肉质的香气和腐烂的恶心臭味,血的腥气,一起钻进鼻子里。 朋友似乎吐了,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你的杯子并不大,事实上它能塞进一只麻雀已经超乎你的想象,可是第二只这样的麻雀掉了出来,第三只……你的胳膊好像僵住了,就这样举着杯子,直到麻雀的尸体在你脚边堆砌起来。你在数,十八只,一只不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的杯子没有那么大,但是…… 它们的身体都在这里了。 你放下杯子,终于吐了出来。 第8章 这一场吐得你浑身无力,朋友带着你去河边拼命漱口,直到你觉得嘴里都要漱出血味,你俩才面色苍白地回了家。 你爸妈还没回来。说到要找什么东西,你最先想到的就是你家的小杂物间,最早你家还没买电磁炉的时候,只能用土灶,那时这小杂物间是拿来当柴房的。后来你太公(爷爷的父亲)走了,爷爷也在你十岁时过世,老人家生前的房间收拾空,东西也不好扔,最终都堆在这。 一开门就看见柴火和稻草,还有些用不到的东西,旧家具什么的,其他杂物更是零零碎碎,不可计数。 “咱们分头,各自搜搜看吧。”你对朋友说。朋友点点头。 你到处东张西望,最后从一把破沙发后头拎出了一捆旧书。 据说你家祖上还算半个书香门第,有祖宗中过秀才。你爸妈都只读过初中,不过也是喜欢看闲书的人。这堆书什么都有,你小学时的作业本、几十年前的盗版台湾言情小说、一些比较易读的名著、每本都很旧了,随意翻了翻,没什么特别的。再随后就是你爷爷的旧书了,一下就上了年纪,甚至有些线装书,看起来年头够久的。 你随意拿起一本,它的装订线就彻底断开,整本书散了架,发黄的书页飘得满地都是。 “草……”你骂了句,正打算拾掇拾掇,突然注意到,地上散落的泛黄书页中,有一片很旧的纸,一片从香烟盒上撕下来的纸,背面还有香烟牌子,大概原本夹在书里,如今一并被抖落出来。 你捡起那片烟盒纸,上面有着钢笔写的很小的字,你就这样举着它,一字一句地读: “五十年过去了,那些事依然仿若昨日,我还以为这些事可以在我儿子身上停止,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不知道我爹当时做的是对是错,但现在我也要这么做,【涂黑的一大长串句子,下笔很重,完全看不清原本写着什么】…… 阴神答应了,祂说我反复无常,或许是吧,我的孙女现在是祂的三代后人了。可那个孩子的时间注定不多了。让她只能活到20?这真的是对的吗? 现在已经不必后悔了,为何依旧辗转反侧 千禧年写于深夜” 署名是你爷爷。 那些事? 在你爸爸身上停止? 反复无常? 那个孩子只能活到20? 你脑子一团乱。 “欸!你看,这是什么?”朋友喊起来,打断了你越来越离奇的猜测揣度。你回身找到她的方向,随手把那张烟盒纸塞进口袋。 朋友打开了一座大衣柜。那个衣柜本来是你爸妈结婚时爷爷请木匠打的,后来你家买了新家具,爷爷就搬去给自己用了。现在已经很旧很旧,不知有没有生虫招蚁。此时衣柜门被拉开,挂着好几件你爷爷的衣物,你顺着朋友的手指发现,在衣柜下层的抽屉里,整整齐齐叠着三卷布: 麻布、白布、红布。 “这是我们老家……应该是送葬的时候用的。”你盯着这三卷布,“我爷爷死的时候我才十岁呢,那时候我回老家,一进门,死者就摆在两张长凳上,盖了个席子,堂屋正中,差点把我吓死……然后就是送葬了,我记得要跪河,跪在河头烧纸,跪迎宾客,还要守灵,我爸是长子守一晚,我是长孙女守一晚,最后捧着遗像绕着整个村子走啊走啊……随后才火化了。折腾了七天,还好当时天气还不热……” “你们这这些习俗还挺复杂的。”朋友感慨。 “小地方嘛,都这样。”你说着拿起那卷麻布,“这些布也是送葬时候用的,男戴帽,女披布;儿女辈披麻,孙辈披白,重孙辈披红。当时我给爷爷送丧,前一天除了折纸钱折了一筐备用,就是踩缝纫机赶丧帽丧衣……” 那卷麻布上全是灰,你轻轻抖了抖,突然听见“咯哒”一声,什么原来卷在布匹里的东西掉了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木牌,还有一个小香囊。 对,香囊。针脚精细得诡异,就像以前大户人家小姐的东西,正面绣牡丹,背面绣寒梅,栩栩如生,底布如血,一针一线密密缝就,好似绞进了一颗心。 无论如何,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你家的杂物里。 你有意避开那香囊,捡起另一块木牌,将它翻了过来查看。红绳穿着木牌,它正面刻的,应当是个菩萨的浮雕,坐千叶青莲上,身披袈裟,头戴毗卢冠,左手锡杖,右手宝珠,雕工高超,似有慈悲体态。但这菩萨像的脸却被生生挖去,在浮雕上凹下去一整块,凹陷处用朱笔,如血似的画了个蛇头,画工很潦草,只有那双蛇眼画得传神,似乎正满含冰冷恶意地盯着你看。 你顿觉不适,猛地把蛇佛图像朝下,把木牌倒扣在手心里,不去多看。 朋友则打开了那个小香囊,然后猝然呃了一声。你瞧见她蹲下身,把小香囊里的东西倒出在麻布上。你不自觉地发出疑惑声音:“这……是什么啊……?” 这么问不是因为你看不出那是什么,那是三缕头发,非常明显,并且各用麻布、白布、红布裹着,都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有些古怪,不再像人的头发了。布匹上依次写着年份——1940、1950、2000。你发出这样的声音,是因为一切越来越超出想象,为什么这里,在你爷爷生前用过的衣柜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2000,千禧年,是你的出生年份,1950年是你爷爷的出生年份。那1940年呢…? 你注意到那白布和红布包着的头发,历经几十年不腐,短而细软,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哦,你想起来了。 那看起来很像婴儿的胎毛。 第9章 你把头发装回香囊,和木牌一道收进口袋,又和朋友重新把这里整理好。 你的脑子里还在不断思索:1950年,你爷爷出生,2000年,你出生,这就是后两绺头发上的日期来历。但1940年……你爷爷在香烟盒上写,他不知道自己父亲做得是对是错,又说你是阴神的三代后人,你爷爷在灵位上写的是祖考,阴神是他的祖父,他是阴神的二代后人……你爷爷原本以为这一切会在你爸爸那儿结束,他在赵神婆的师傅那里替你父亲算了阳寿…… 1940年,指的是那个真正的阴神养子,你的曾祖父,你的太公吗…? 他究竟做了什么? 你记得你爸妈之前提过,你太公也是60岁齐整年头走的。1940年那会儿他应该年纪也不大,他怎么会遇上阴神?又是从哪得知的拜阴借寿的法子?他又为什么要在自己儿子刚出生时就再次进行了这个仪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他是怎么拜阴的?你该怎么沟通阴神? 十日连丧,孝女取心…… 你会死吗? 你没有再想,因为朋友似乎察觉到了你的心情,轻轻拍拍你的背,小声说:“没关系,我也会陪着你的。” 你叹了口气,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唉,虽然我爸妈都不错,不怎么信这些,但我还是很讨厌我老家这种迷信又闭锁的氛围……我从小到大都拼命学习,就是为了离这里远远的,可没想到还是没能真的离开,最后反而我自己得调查这些怪力乱神的往事。” “其实我也是,我懂的,”朋友语气平和,“高考后,我填大学志愿,第一标准就是离家要远,我不想每次回家都听见家里在吵架,要不就是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多月都没人回家,家里只有我,那还能够算家吗?” 你们的遭遇并不同,却可以从某种程度上相互理解。于是你们便这样无声地握了一会儿手,直到朋友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事情吧?我好像都没问过你:你将来……有什么梦想吗?” “我吗?”你不太思考这些,不过为了回答,还是仔细思索了一阵儿,“我想去个一二线城市,不用北上广深了,在那定居工作,逢年过节回来看看我爸妈,要是他们乐意,等我有钱了,就把他们接过来和我在一个城市生活。还有……我想住在安静点的地方,每天上班通勤时间长一点也没关系。然后……我还想养只猫。” “到时候,我还天天去找你,吸你的猫猫,好不好?”朋友问。 其实,到那个时候,我还想和你继续在一起,有你陪在我的身边,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好不好——不过这句话你没有说出口。 你只是说:“好啊,我永远欢迎你的。” ———— 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杯子,你把保温杯放在水龙头底下不停冲洗。可这会儿它再也冲不出什么污血之类的了,好似那些从杯子里倒出的十几只麻雀尸体从来没有存在过。你只是不停清洗,试图把脑子里令人作呕的画面一并冲干净。就这么洗到你爸妈喊你吃晚餐,你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泡白了。 晚餐还是准备得很香,很丰盛,只是由于白天的事情,你着实没有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喊吃饱了,只想快点熟睡,让梦境抚慰你惊恐的心情。 问题就出在这里。 你照旧和你朋友先后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准备躺下休息。可就在你躺下去的那一刻,你听到脑后的枕头里发出轻轻的“咕”的一声,就像碰到了什么湿乎乎的软泥,脑袋也感受到不同于棉花的奇妙触感。你猛然抬起头,拧过上身,死死盯着枕头,看见白色布料上迟缓蔓延开血色。 就像一只恐怖的巨手攥住了你的心脏,你呼吸急促,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血迹蔓延开来,越来越大。 朋友脸色苍白,但你这么僵着,她还是鼓起勇气,直接抢过枕头,一把拆开枕套就往地上倒:“草,什么东西啊——” 一条鱼掉了出来。肚子上被横拉开一条口子,肚子里都被掏空了,可它还在抽搐,在地上弹动,鱼目痴愚地盯着你们苍白的脸,似乎内脏才刚刚被取走,它还没有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你们沉默着看着它在抽了几下,不再动弹了。 你下了床,穿上拖鞋,拎着死鱼的尾巴,另一手拿着脏兮兮的枕头,一路走出卧室。你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很麻木地把死鱼扔进厨房放垃圾的铁桶,把枕头塞进去年新买的洗衣机里。没有按启动键,你立在洗衣机前头,发了很久呆,冷风穿堂而过,在你耳边窃窃私语,你打了个冷战。 你洗洗手,回到卧室。 “睡吧。”你说。 睡吧,睡吧。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了,不要让恐惧和恶心侵蚀你的内心,不要让你的夜晚充斥梦魇的折磨,不要让你自己在日后回忆起今天时只能想起死鱼的眼睛,想起浓重的血腥和腐臭,从你的口腔蔓延到你的头发,别去想这些,你应该想起你和朋友对于未来的设想。未来会很好、很光明的。 明天早上要洗头。你对自己说,然后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听着朋友故作镇定的呼吸声,拥抱近在咫尺的黑甜睡意。 【第二天结束】 第10章 起床后,你开始洗头,机械地重复清洗的动作。虽然理智知道昨晚短暂的接触不至于让你的头发残留什么血迹,你还是在水流底下消磨了很长时间。你心里知道,这不是为了洗去物理上的脏污,是为了祛除不详的征兆。 早餐时妈妈问了句洗衣机里的枕套,你只说是昨晚流鼻血了,朋友低头咬着煎鸡蛋,一言不发。吃完早餐,或许是想改善心情,你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去村子里闲逛闲逛。 有了昨天的凄惨记忆,今天你是压根不想带上任何容器了。那个被你洗了几百次的保温杯倒置在窗台上,无声地预示着什么,你没看它,拉着朋友的手跃出家门。 你老家没怎么开发,村子里的风光很好,南方村落,水流曲折,草木葱茏,偶尔有哪家养的小动物乱窜,乡村野趣,目不暇接。以前村子里只有木板桥,去年还盖了个石桥,横在河上,倒影在水中一道弯弯的倩影。 今天太阳好,有不少老人在自家门口聚在一块儿聊天,或者在院子里撑起桌子打牌打麻将。也有青壮去田里看看,还有些小孩子在杂货店买圆卡趴在地上打着玩,互相追逐,在土路上伴着笑声跑过。 朋友看得很新鲜,握着你的手问个没完,一会儿这是什么一会儿那是什么的。你觉得这副样子的朋友更新鲜,一一耐心解答。就这样有说有笑,好像你们没有遇到任何怪异的事情。 你们从桥上走过,河面上铺满了翠绿的水生植物,微风送来草木的气息。朋友又指着桥那边问:“那个小房子是什么?” 你看过去,桥头另一侧有个小小的、前后开门的白墙红瓦小屋,门前有一对小黄瓦狮子,竖一尊斑驳香炉。 你仔细回忆了一番:“土地庙吧?我爷爷出丧的时候,儿孙后辈都要捧着遗像绕村,绕到桥这儿,就一个个进去磕头,还要捐一枚硬币进去。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习俗。” 你停了停,又指向另外一边的某座建筑,继续道:“那边那个院子就是村医务所,不过平时就两个医生,其中一个不坐班,是赤脚大夫,有空才来,另一个坐班,不过挺忙的,所以一般也不一定能遇上医生,平时院子里就不少病人聚着闲聊。” “土地庙啊?”朋友似乎对这个更有兴趣,“去看看?” “行啊,不过里面挺小的,也没什么好玩的。” 说着说着,你们走近土地庙,打算进去观览一番。突然,朋友拉住你,比了个嘘的手势:“等等,有人在说话……” 你脚步一顿,果然听见土地庙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偷听别人说话不太好吧……” “我听她们好像说到赵神婆……” 你和朋友于是悄悄停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是两个女性的声音,听起来大概都在四十上下。其中一个说:“最近还做梦呐?” 另一个说:“唉,拜拜求个心安。” “你家老人去年走的,今年还托梦?” “谁说不是呢,也没病没灾的,活到老,丧也算喜丧,就这么一年,隔三差五就梦到。昨晚还梦到他就坐在我们家那把凳子上,也不说话,就盯着我看。最近村子里也邪乎,前天赵神婆那几只麻巧不还……” “是怪。是不是老人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啊?” “做儿孙的,啥心愿不帮着办啊,可老人就在梦里头也不讲话,就坐在那儿……” “要不去找找赵神婆吧?请她给你招个灵,跟老人问问清楚?” “赵神婆好些年头不做这个行当了吧……” “哎呀,你得让家里人安心,老人也得安心走啊,你就多给点辛苦钱,招灵不行你就请她驱个邪……” 声音渐渐弱了,接着是脚步声,她们似乎是从另一面的门离开了。 “招灵?”朋友问。 “我也不清楚……字面上理解或许是把什么鬼啊邪的找回来,跟人对话……?”你猜测,心里微微一动。 说话间,你们走进土地庙。小庙里头有些昏暗,刚刚说话的两人已经走了,这里只剩下土地公的木塑像,还有你们两个。那木塑像早已斑斑驳驳,土地公笑眯眯的脸上还看得出原本的样子,只是漆画剥落,不大和善,功德箱上铁锈也爬满了红漆。一副年久失修的姿态。 “拜拜?”朋友没头没尾地提议。 “我自己拜拜吧,你就算了,”你说,不太想朋友把你招来的种种不祥一并分担,“你在边上等我会儿。” 你走到土地塑像面前,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掌,闭上了眼睛。 你想,希望这次的事能安安稳稳地解决,不会有人出什么意外 你能听见安静的土地庙里,朋友在你身边的呼吸声。 你想,希望你们可以……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这样就够了。 你睁开眼睛,土地公依旧笑容满面,你站起身,对朋友笑道:“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怎么不让我也拜一拜啊,”朋友开玩笑,“我也有想求的事情。” “你有什么心愿?不如告诉我,我没准还能帮你实现一下。”你也打趣。 朋友哼笑道:“哼哼……我不告诉你——草!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这样,又要这样吗?电光石火间你想。好不容易今天到现在为止都很开心,为什么突然又要发生什么? 你猝然回头,只见那尊慈眉善目、喜笑颜开的木质土地公塑像的脸上……不,更确切的说,是它的眼睛里,正慢慢渗出深红的液体,仿佛血泪一般,那液体似乎有点黏,慢慢地流下,蜿蜒出血红的痕迹。 “别怕!”你一咬牙,心中充满不甘,怎么能让这种…让这种烦人的事情影响你的精神,“我上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吧!上次你拿那个灵位看,还被蛇咬了,这次我一块儿,多少能帮着你点。”朋友语气急迫。 你没有拒绝。 朋友和你一起把供桌上的小香炉、香烛和供盘推到一边,随后你们爬上供桌,并肩站起身来,这样就堪堪能齐平看清土地塑像的脸了。 那张木刻的脸如今显得格外阴森诡异,凝滞的笑脸上血迹滚滚,分明是雕工粗陋的作品,此时已有了某种说不出的真实感……就像一张真正的,死人的脸。 你屏住呼吸,轻轻用手指沾了一点那红色的液体,闻了闻。 有血腥味。 你仔仔细细看着土地塑像,谨慎地寻找不对劲的地方,你不相信这无生命的塑像会莫名其妙落下血泪,难道是你的心愿太过?你不相信,所以你一定要找出原因,一定。 终于,你注意到了——这尊土地塑像的脖子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细细窄窄的平滑割痕,圈绕着这木塑的脖颈,作出一种一刀斩首的样子来。 你起了个猜测。 “……帮把手。”你说。 朋友担忧地看着你:“要不我来吧?我力气大点。” “我没事,”你摇摇头,“……帮把手就好。” 朋友犟不过你,伸手过来帮忙。你们一起把住土地塑像的头颅,尝试着,慢慢地往上抬。 头和脖子沿着那割痕分开了,你感到一阵阴冷,好似你真的砍断了一个活人或一具尸首的脖子。 那头还有些份量,你们俩小心地把它举起,举着它,一同下了供桌,把塑像的头倾斜过来。 这尊木塑像是中空的,在头部内里塞着一个油纸包,油纸包住了什么玩意儿,就是它在渗血。你再次检查了木质头颅的面部,发觉土地的眼珠上被钻了两个小洞,故而有血渗出。 你打算把那油纸包掏出来一探究竟,朋友制止了你。 “这次我来吧。”她说完,也不等你再推拒,就毅然伸出手,伸进那颗头颅里,将血淋淋的油纸包一口气拿了出来。 朋友的表情相当僵硬,不过还是掏出纸巾擦擦手,挤出笑容:“唉,其实也没什么啦!” 你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 那里面是两只……合上尾巴大致有小臂长的死老鼠,胸腔那儿都被咬断了胸骨,心和几瓣肺全都不见了,只剩血糊糊的空空胸腔。 “这是……”朋友看向油纸里的另外一物。 你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一张蛇蜕。 第11章 之后你们去了趟就近的村诊所,把有人恶意损坏土地塑像的事告诉了村里的大人。之后你们走出诊所,你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喂,乖女?”接电话的是你妈妈,“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啊,不在家吗?什么事情啊?” 你正跟朋友一起站在杂货铺前,一人买了一根水果味的冰棍,你买了芒果味,朋友买了个草莓味,你一边吃冰棍一边打电话,朋友也贴着你听,手里举着冰棍顾不上,慢慢化开了一点。 你说:“妈,啥时候回来呀?” “哎呦,有什么事就说嘛!跟妈还客套这些,真是……” “嘿…其实也没什么……妈,我就是想问问我爷爷的爸爸,呃,就是我太公的事儿。” “怎么突然想到问你太公呀?” “没什么,就问问。” “你太公90年就走了,那时候正好六十,跟你爷爷一样,齐整岁数,”妈妈似乎回忆着,语速变慢了,“你太公生下来的时候还在打仗呢……唉,他这一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以前是个木匠,手艺好,身体也好,从来不生病。结果上了五十,人就糊涂了,最后十年里连话都不会说了,整天就坐在祖宗牌位面前,要不就出去闲走。他走的时候,你爷爷身体还好着,也是你爷爷主持的丧礼……” 妈妈顿了顿,又讲:“哎!说起来也怪得很,这些事你可别对外人乱说,是咱们自家里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爷爷和你太公关系不好,你太公刚走,还没出七七呢,你爷爷就把他留下的好些东西烧了,我们都没看过,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就被你爷爷一五一十拾掇岀来烧了个干净……不过这是长辈的事儿,我们这些晚辈也不好多问。” “这样啊……”你若有所思,“嗯,谢谢妈——晚上吃什么啊?” “哎呦,难得你带好朋友回来住,爸妈肯定做好的,你就等吧!” 你傻笑了两声,开始声音还有点干,渐渐就变得正常了。挂了电话后,你一下把冰棍整个塞在嘴里,偷偷看了眼朋友,她也在笑,看着你笑,好似你比冰棍还甜一样。你很高兴你有爸妈、有朋友在身边,这段时候的恐惧感来得太突然、太毋庸置疑,不如说正是这种奇怪的惊恐让你不知不觉把阴神之事当了真。如果没有陪着你的人,你也许真的会崩溃。 你对朋友露出最爽朗的笑:“冰棍化啦,快吃吧!” 今天,你是带着对晚餐的憧憬回到家里的。 晚饭果然丰盛,爸妈还是一样,催你多吃点,你也很给面子地尽可能吃多,一点不再顾及会不会长胖,耳朵里听着爸妈闲聊,说村子里土地庙的塑像被人弄坏了,还被塞了死老鼠进去,不知道是谁这么神经。 你知道是谁,朋友也知道,但你们没说出口。这件事发展到后面,如果自己处理不了,就告诉爸妈吧。你这么想着。要是自己能够解决,你不想看爸妈为了你满脸愁容。为你担忧的亲近之人已经有了朋友这个,看着她偶尔露出的忧虑,你也已经足够惶恐愧疚,以至于不想承认因为她在乎你,你感到的一点点甜蜜。 真的只有一点点。 吃完饭,你和朋友溜回卧室,你再次拿出那卷蛇蜕,隔着布捧着,朋友如临大敌,不仅开了灯,还额外打着手机电筒功能为你打光。 蛇蜕就是蛇蜕下的干瘪的皮,这一张蛇蜕很完整,有头有尾,似乎还能从其推测出那条蛇原本的样子。你忍受着难以言喻的触感,伸手细细地一寸寸摸过去,依然一无所获。这看起来、摸起来,都是一张普通的蛇蜕,你的探索遇到了瓶颈。 好在虽然你经常忘记这点,朋友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想了想,坐到你身边,举着手机提议:“要不要翻开再看一次?” “有道理。”你点点头,“什么角落也不好放过。” 你听从了她的建议,将蛇皮里外翻面,内里朝外,再度查看。这回还真让你发现了东西:蛇蜕内侧有一行小小的红字。 “写的什么?”朋友有点看不清,凑到你身边,这让你有点心跳加速。你轻咳一声,借着她手里手机电筒的光,慢慢念出那行小字:“戏彩娱亲,埋儿奉母……” 这是二十四孝里的故事。你立即反应过来,你高中从鲁迅的杂文里看到过,还特意去找了二十四孝故事的全文来看,从此印象深刻。 穿着彩衣,装疯卖傻,费尽全力,得父母一笑。 为了供养长辈,活埋自己的孩子。 这也是你在二十四孝里最讨厌的两个典故。 “……睡吧。”你放下蛇蜕,把它重新用布包好,塞进你的包里。你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冷静与坚决,“我要当孝女,也不会当一个阴神的孝女——我们会解决这件事的。” 朋友轻轻捏了下你的手。 她说:“我相信你。” 她的手很温暖,你的身体也温暖起来。你不晓得怎么立刻去回复这句话,因为你总觉得一句我相信你很多时候比任何东西都可贵。为什么朋友就能这么不遮不掩地告诉你这些呢?她会说我好高兴我是你亲近的人,她会说我要陪着你,她还会说我相信——这些事你也有同感,可你就是不敢说出来,害怕她会从你的语气和眼神中发觉你努力隐藏的暗恋。 你太喜欢她啦,虽说你也期待着一点小小的幸运,让你能得到我也喜欢你的回答,可是告白就意味着很大的风险,连朋友也做不成,你要就此彻底失去这段关系。你希望自己更加坚定和冷静,却依旧患得患失,不想为那小小的幸运踏入风险。你也不懂,明明早就跟自己说了要知足常乐,可脑子不受控制,在这种时候还是想着这些少女心事。 你只敢说“我们”。 所以你钻进被子,小声说:“我们早点休息吧。” 朋友躺在你身边,她笑得很可爱,说晚安好梦。 这是第三天的晚上,你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又走走感情线 下章又要恐怖起来喽,希望写的够吓人哈哈 第12章 你做了一个梦。 你梦见了一口漆黑的棺材,就在你家的堂屋里。你没有看向棺材里,但你就是知道,你确信那口棺材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老家屋上的瓦塌了一半,黑夜中攀缘植物变成黑青色,在墙壁上爬行,似幽女青纱,颤颤地垂着。 院子中央的火盆里烧着纸钱,在昏黑夜色中影影绰绰,闪得四下都是影子。 你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你正披着一卷红布,跪在院子中的蒲团上,面前是火盆,再前面是空棺。你迷迷糊糊地想起这一切你曾经经历过,是你爷爷的葬礼,你在为他守灵。儿辈单独守一夜,孙辈单独守一夜。今晚是你的时候。 逝者不在棺材里,逝者在哪里? 你忍不住四处张望,逝者不在棺材里,这怎么能行——噢,你看见了,逝者就在那儿。棺材旁边用两把长凳拼成了平台,逝者就躺在上面,头朝院子内你的方向。长凳前摆着香炉,一碗生米,一双筷子,遗照。 你听见一个声音说:时间到了,做法事的和尚都来了。 可是你没有看见什么和尚,你只看见了一尊菩萨像,就在棺材和逝者中间,慈眉善目,锡杖毗卢冠,你知道这是地藏王菩萨的打扮。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看见和尚,你却真的听见了唱经声。院子里刮风了,纸钱灰袅袅地飞着,火光让你的视线同样忽明忽暗。 那声音又说:时间到了,亡者长孙女何在? 你站起来,兴许是跪久了,腿脚虚浮,飘似的走了上前。 那声音再说:逝者下葬,请孝女为逝者整理仪容。 你低下头,往长凳上看了一眼:一张被画得煞白的脸。你对爷爷早就没有什么记忆,勉强想起的都是他和蔼的笑。现在他看起来死着,和活着时完全不同。 你的手里突然多出了什么东西,你看了一眼,是针和线。 那声音说:请孝女缝上死者双眼和口鼻。 你在梦里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可你说不出话来,你的舌头像被冻僵了。但你不可以就这么沉默着照做的,你拼命挤出一点声音质问:“……为、什么?” 风停住了。世界似乎凝滞了片刻。 就在下一秒,那个声音突然离你很近很近,近得就好像贴在你的背后说话。 那声音突然充满了说不出的恶毒:“因为他反复无常!因为他不是个孝子!” 你猛地回过头,那尊地藏菩萨像不知何时来到了你的背后,慈眉善目的面容已经从当中裂开一条缝隙,一截蛇信吐了出来,鲜红的细缝,鲜红的蛇信。 舌头恢复了,无边的恐惧是冰冷海水,一下漫过口鼻,叫人窒息。你顿时尖叫出声,跑!跑!离开、离开、离开……身上的红布就像长在身上了一样,无论如何都甩不落,你跌跌撞撞地跑着,听见那个声音发出诡异的笑声,似乎无处不在,似乎被你狼狈的恐惧逗笑,你没有听见脚步,你听见沙沙的窸窣。 你好像跑了很久,跑了很远,眼前不知从何时开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脚下突然绊了一下,你跌进了什么东西里。视线恢复了,你发现你正躺在那口黑棺中,那卷红布盖在你的脸上,为视野中的一切蒙上血红。你动弹不得,简直像被活钉在棺材里,有人在上方举着铲子,一下一下盖土,一下,一下,面容煞白,动作僵硬——是你爷爷的尸体。 戏彩娱亲,埋儿奉母。 你想尖叫,可泥土已经进入了你的口鼻。你听见另一个细微的、熟悉的声音,她在喊你的名字,你拼命想去扭头看:是你的朋友,只有头颅,她漂亮的头就在你边上,几乎要贴在你脸上,那颗头的脸上显出痛苦绝望,显出怨恨,朋友说:“我相信你……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你为什么不早点死掉……” 一瞬间,悲伤甚至盖过了恐惧,你的眼睛热热的,要涌出眼泪。你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难过自己害死了朋友?难过朋友要诅咒你死掉?你只是哽咽,抽泣,被土遮住泪水。 你的朋友,她的嘴唇打开,然后越来越开,最后整个头颅撕开,一颗心脏掉落了出来。 你这时候明白:这是你的心。 你的心被挖了出来。 【第三日结束】 ——————————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尖叫着从床上蹦起来,浑身大汗,惊魂未定,朋友猛地从你身边翻起来,同样惊恐,睡眼惺忪地把住你的肩膀问:“怎、怎么了啊?!没事吧!” 你还在发抖,呆滞地看着朋友,从那张脸上找到了担忧,找到了关切。没有,没有怨恨,没有痛苦,也没有绝望……发汗过头,风一吹就冷得头晕,你才注意到窗外天色已鱼肚白。没有,没有,都是假的,是梦…… “我、”你不停试着找到你平时的声音,喉咙干涩,还有点疼,“我做了个噩梦…别担心了,我没事,没事了,就是个梦……” “别吓我啊,”朋友的担忧一点不减,“你真的没事吗?梦到什么了啊,怎么吓成这样,看你,脸都白了……真没事吗?” “没事。”你坚持,扭了下身体,“我出了一身汗,让我去擦下,换下衣服…不想睡了,我洗漱下就起了,你再眯会儿。” “都这样了我怎么睡得着啊,一起吧。”朋友叹口气,摇摇头,终于放开你,跟着你一块儿下床。 只是个梦。你告诉自己。祂,阴神,祂想要用一个梦就吓倒你,这是没用的,不管你在梦里怎么尖叫,在梦里哭了多久,梦醒了,你不会被祂吓出一滴眼泪。你要接近真相,你要解决这些事情。你不停地跟自己说,让自己的精神恢复平静。 天已经亮了,太阳就要升起,阳光会把你的勇气带回来。朋友说了她相信你,所以你一定会办到。 你们一定会解决这些事的。 你不停地对自己重复,终于,你感到恐惧随着夜色一同散去,勇气重新眷顾。你换好衣服,看着朋友在床边系鞋带,于是你决定什么也不去害怕。 你们一定会解决这些事的。 第13章 你和朋友一起在早饭后离家。 “早上怎么啦,突然大叫,吓我一跳……”朋友还是忍不住,问起早上你惊醒的事儿。 说实话,虽说你基本上是冷静下来了,可到现在还残留着些惊魂未定的感觉:“我梦到了我爷爷的葬礼,还有……” 你深吸一口气,把梦中奇奇怪怪的场面通通赶走:“我不知道。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按赵神婆的说法,第五天就会开始死人了,可现在我还是完全不晓得该如何沟通阴神……前三天是什么?麻雀,老鼠,鱼,都没了心脏。我们了解的信息很有限,现在只知道,大概最开始阴神的一代养子是我太公,他在1940年奉养了阴神,这就是第一束麻布包着的头发……” 按你妈妈的说法,你太公在90年过世,过世时是六十,齐整岁数。这么一算,他1940年才十岁…?他到底是怎么接触到阴神的? 朋友接着你的话往下说:“然后在1950年,你爷爷出生了,一出生就被你太公请了阴神,你爷爷是阴神的二代后人。随后你爸爸出生,赵神婆从她师傅的账本里看到的,你爷爷去请人给他算了阳寿,之后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爷爷在香烟盒上写,本以为这些事可以在我爸身上结束,”你说,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如果奉阴神是为了借寿,那么我爸的阳寿应该是算出来很足吧,所以我爷爷决定停止奉养阴神,才有太公死后,我爷爷烧了他的不少遗物。他决定停止了,把这些东西全烧了,干干净净。” “后来到了千禧年,2000,”朋友顺着往下梳理,“你出生了。” “我身体很差,几乎要死在襁褓之中。”你说。 “所以,你爷爷万般无奈下想到了,再次奉请阴神来为你借寿。但似乎因为阴神认定他反复无常,他从一开始就知晓你只能……” 朋友没有说完这些话,而你则冷静地陈述:“……我只能活二十年。” 你的手按在自己左胸,你的心脏依旧好好地在那里跳着。今年是2020,你的二十岁。 “……我不会放弃的。”你咬咬牙,几乎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总之,我们去找赵神婆,我想她总会有办法。” 朋友也赞成,但她赞成的原因不大一样,甚至可以说很有创意:“昨天土地庙里,那两人不是说赵神婆可以招灵吗?” 你愣了愣。 “我们似乎的确没办法知道你爷爷和你太公是怎么奉请阴神的,你看,没有信息也没有记录,”朋友表情认真,“但是我们也可以亲口问一问这两位老人,对吧?” 刚开始觉得这个提议荒谬至极,招灵也能当做解决问题的法子吗?可是,如果要相信阴神的存在与作祟(你已经相信了,毕竟从你的保温杯里倒出不符合体积限制的一堆麻雀尸体就足够摧垮你的世界观),为什么不能相信赵神婆的那一套呢? “你说的有道理!”你的情绪高昂,口吻激动,“这确实是个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太好了,有你真好!” 朋友也非常高兴,拉着你的手得意道:“那当然,我聪明吧!” “聪明聪明,你最聪明了!”你毫不留情地夸了她一顿,随后一刻也不耽搁,和朋友一起紧赶慢赶地前往赵神婆的住处。你们心情都有些激动,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路在脚下变得柔软,你觉得你可以和她变成两只小鸟,不管飞去哪里都会是快快乐乐的一天。 赵神婆在家,她最近又在找麻雀驯养,忙得不可开交。见到你们来,她还有些惊讶,你怀疑她早就暗中认定你只有等死一条路可走:“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又来啦?” 你开门见山:“赵神婆,我想请你帮忙招灵。” 赵神婆大惊,赶紧摆手:“我的小姑奶奶啊,你从哪听说的这些?我哪会招灵啊?” “你不要管我从哪听说的了,我会给钱的,您就帮帮忙吧!”你两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势心跳得特别快。赵神婆的反应就是不打自招:她真的会招灵! 赵神婆还是铁心拒绝:“不行,不行,我早就不做了,招灵伤阴德的,活人要找鬼友,这哪里是什么好事…” “赵神婆,老人家,您就帮帮忙吧,”朋友跟着一道哀求,“您有没有听说昨天土地庙塑像被人弄坏的事儿?里头有两只死老鼠,没有心,第一天是麻雀,第二天是鱼,第三天是老鼠,今天还不知道是什么,要是开始死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您就行行好吧!” “麻雀也好,其他小动物也好,跟我都没关系,那个什么阴神根本一点道理不讲,”你帮腔,“真死人了,哪晓得是什么人给我陪葬?说要晓得当年我爷爷是怎么奉阴神的,可现在一点法子和线索也没有,要不是真的没办法,我也不会想招灵的。赵神婆,您就帮帮我吧!救命之恩啊!” 赵神婆终于迟疑,过了好久,你等得心里七上八下,她才最后叹了一口气,却不是完全因为你和朋友的苦苦哀求:“唉……也是,这次阴神不知为何,也不家闹了,真要家闹就不会从我的麻雀下手,真要杀起来,说不准还要杀到我头上……还是把事情解决了——我帮你这次。” 朋友赶紧拉着你对赵神婆道谢,赵神婆摆摆手,回身进屋,示意你们跟上。 进了屋子,她倒了杯茶水,在桌子前坐下来,先喝了一口,随后娓娓道来:“招灵分三种:上身,纸问,请灵。上身就是请鬼友附身,我来问他问题;纸问就是写好问题,叫鬼友来回答;请灵就是请出鬼友,像托梦似的,给你看些鬼友生前的记忆。招灵伤阳火,也危险,我还好,主要是你,一人短期内最好只试一次。” “这三种法子该怎么选呀?” “我还没说完,小姑娘,别打岔。真要论起来,就是上身最危险,纸问最安全,请灵介于二者之间。不过要提问,答案的准确性却是反过来。能说的也就这些,不晓得你想怎么招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公开的情报 目前:第四天 已掌握道具:漆黑灵位,香囊中的三绺头发,爷爷的烟盒纸,蛇头佛牌,红字蛇蜕 已掌握时间线: 1940年,太公十岁,第一次请阴神 1950年,爷爷出生,太公主持第二次请阴神 1975年,爸爸出生,爷爷请赵神婆的师傅算阳寿 1980年,太公五十,精神失常 1990年,太公过世,年六十,爷爷操办丧仪,烧毁其遗物 2000年,女主出生,黄疸高热,爷爷第三次请阴神 2010年,爷爷过世,年六十 2020年,文中现在 十日连丧进程 赵神婆的麻雀(心脏中被塞入签文,身体出现在女主保温杯内)、死鱼(出现在女主枕头里,被掏空内脏,包括心)、死老鼠(出现在土地塑像的头部内,没有心脏) 第14章 “中庸些,请灵吧。”你最后说。 虽说你基本可以肯定,招灵这件事肯定是有点东西……倒底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你还是想先打张保险牌。 赵神婆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自己开始收拾家伙。 你眼见她关上了房门和窗子,室内一下昏暗的犹如夜晚。随后,你看着赵神婆从墙边一个竹箱里翻出个小铜盆,晃悠到堂屋后头打上清水,连盆一块儿放在桌面上。又是一些物件,零零散散摆了一桌子,赵神婆表情认真,往铜盆左右各点上一只白烛,设好香炉,随后是八枚铜钱,绕着铜盆摆了一圈,铜钱外撒了生米,又绕着撒了一圈符灰。这是准备。 赵神婆嘟嘟囔囔,摆弄着桌子上的两张黄纸,一张红纸,一根毛笔,墨水,木把小刀。 她看向你:“有要找的鬼友的头发、指甲、血液吗?” 那三绺头发都在你身上。你还没死呢,自然不算什么鬼友,那就只剩你太公和你爷爷两个选项。 犹豫许久,你最后拿出了你爷爷的那卷头发。 理由很简单。第一,你太公请阴神时只有十岁,很多事情没准都会产生错误的理解,你是要看他的记忆,不太想被他的误解所误导。第二,同样是生出孩子,你太公在你爷爷出生后就不假思索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阴神的二代子孙,而你爷爷则是请赵神婆的师傅算过阳寿后决定停止这件事,你爷爷对阴神戒备更重。 你想,会不会是爷爷发现了什么,这才警惕起来? 总之,你交出了你爷爷的头发。 “有年头了啊……还是胎发?是哪位老人的?”赵神婆问。 “我爷爷的。”你简单回答。 赵神婆点点头:“我晓得他的八字,你爷爷走的时候,你爹还请了我去,帮着写生辰八字什么的。” 她一面说,一面也不闲着,拿起毛笔在那张红纸上写下你爷爷的名字和八字,字迹工整,随后将写了字的部分裁下来,长条一张,横搭在铜盆上头。 赵神婆接过那卷头发,解开了麻布,颤颤巍巍地拿过一张黄纸,将头发卷进去。同时,她张开嘴,用一种嘶哑又吊诡的嗓音喊着:“回来吧——回——啊——回来——” 她反复喊着你爷爷的名字,那黄纸包着那卷胎发,已成了小小的一个纸包,随后喃喃有词,右手食指和无名指沾着瓷碗里的清水在桌面上涂涂抹抹:“回啊——来——来——回来吧——” 她左手两指夹着那纸包,突然如快电一般,指向白烛烛火,那纸包顿时灼烧起来,赵神婆依然在喊你爷爷的名字,你觉得很冷,而赵神婆突然将手聚到铜盆上方,松开手指,黄纸包着的燃烧的头发落到写着姓名和八字的红纸上,一起烧起来,而红纸被这么一压,就好像被什么重物压到一样,带着黄纸包一块浸到清水中——尽管如此,它还在燃烧。 “时候到了!鬼友有赠!”赵神婆喊,她突然拿起小刀,刺向那白烛,你这才看见,那白烛上居然滚落了一滴红烛泪…… 不,你意识到不对了。 那不是烛泪,没有很快凝固。 那似乎是一滴血。 赵神婆用刀接住了血,甩到瓷碗里,血在清水中荡开,她搓了一把符灰和生米撒进瓷碗,递到你面前:“喝了。” 你没再犹豫,不管朋友关切欲狂的表情,你接过瓷碗,毫不犹豫地喝下了这一碗复杂的清水。 ——天旋地转。 你几乎立刻失去了意识,而在最后一刻,你彻底失去平衡,倒向朋友的方向。 “重死啦!”迷迷糊糊,似乎听见朋友这么说,但她还是抱住了你,把脸靠在你的头发边,你知道她会保护好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你都相信。 在你彻底昏迷前,你似乎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你的头发,动作很亲昵。 是朋友吗? 你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心里甜甜的。 ———— 你知道这是一段记忆,来自你爷爷的记忆。 你更像一个局外人,有自己的意识,却附在他人身上,意外闯入了这段过去。 这里似乎是灵堂,你看见“你”手里夹着一根烟,慢腾腾地烧着,“你”似乎忘了去抽,只是在发呆。 “你”面前站着一个老婆婆,你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开始好奇:这是谁的灵堂? 就在这时,“你”往前走了几步,这个距离,你看见了黑色的棺材,里头已经躺着一具尸身,只是盖着白布,还没看清,“你”又退后,把烟头扔在院子里踩灭,随后走入堂屋,上了一炷香。 “怎么说啊……?”那个老婆婆开口。 “你”叹了一口气:“唉……自己看吧。” 老婆婆走到棺材前,颤颤巍巍地俯下身子,似乎动作了一下,这个动作只能让你想到她掀开了白布。她盯着棺材里看了好一阵儿,很快直起身,火烧般撤开手:“造孽啊。” “你”走到棺材前,你终于得以窥见棺材里的那具尸身的全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似乎还没有整理好仪容,面容因为惊恐而扭曲,皱纹全都挤在一起,而他的左胸口……是一个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留下的口子。 “心没啦,”“你”说,“妈的……孝子取心……” “你”听起来很是痛苦。 “不应当啊,不应当啊……”那个老婆婆不停地说,“这……你爹一直恭恭敬敬的,怎么阴神还是家闹了,不该是……” “确实不应当,我以前问过我爹,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给我请了阴神,他说什么知道吗?他说阴神告诉他,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短寿的种,”“你”说,“可是我不信这个邪,我们家没造过孽,怎么就是这个命?我家那小子生下来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想把他也记给阴神,才给他算了阳寿——钱姥,你算得不会错吧?” “算阳寿,具体是不好算,伤阴德,但短寿长寿还是看得出的,”钱姥道,“我十三岁就跟着姨学这些了,不会错…你家那小子是长寿相,小病小灾有,没有大夭。” “你能不能给我算一次?” “不成,不成,你的寿数已经叫阴神影响了,给你算寿……” “唉,算了,”“你”说,“当时我只是想,既然我儿子是长寿相,就别给他请阴神了。可是后来我又梦到阴神,说我反复无常。我也是叫祂吓住了,到我爹去了,我才想啊,要是我们家真是世世代代短寿,怎么我儿子能算出个长寿相。然后我又想那些什么先公阖目的,请神时说的话,都是叫阴神回到人间来……钱姥,我觉得怪啊!我爹说不许把阴神的事儿跟别人讲,可我真的觉得怪啊……” 钱姥颤颤地说:“也不知道你爹到底是怎么认识阴神的,但是阴神祂是蛇,诈得很,这也是说不准的……你盘算着,打算怎么办。” “你”沉默了片刻。 “钱姥,”“你”说,“阴神……有办法送走吗?” “这…你先得告诉我请阴神的流程,你晓得的,各家请阴神的流程都不相同,你还记得吗?” “能不记得嘛,”“你”没好气道,“我爹在我小时候没少要我记住,尤其我家小子出生以后,真是想忘也忘不掉啊……” 终于,要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了吗? 你在意识浮沉之间慢慢凝聚其最大限度的专注,听梦中的“你”接下来的话: “我爹请阴神,是在当时的河神祠……” 画面扭曲了,似乎是跟随着你爷爷的叙述而变化。是的,这原本就是你爷爷的一段记忆,当年他讲到此处,一定也是情不自禁地在脑中回忆自己父亲1940年的经历,这些都是你太公跟他讲述的。现在轮到你了,轮到你透过你爷爷的想象,窥见1940年的那个夜晚。 一个小小的屋子,看起来很古老,也很破旧,你听见水流的声音,窗户外黑漆漆的,大概是晚上。你看见一个小男孩跪在前头。 “那是1940年,我爹才10岁,他没说他具体是怎么见到了阴神,只说阴神告诉他一件事……”这是你爷爷讲述的声音,似乎已化身为旁白的解说。 男孩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东西,蛇头佛牌。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男孩问,他的声音还很稚嫩。 从黑暗深处,从看不清面目的河神像那里,传来一个声音,你一悚——那正是你昨晚噩梦中的那个声音!没错,分不出男女,嘶哑,似乎不熟悉人类的语言,那声音回答:“你的后代和你都是一样,天生短寿……” 男孩咽了一下唾沫。 “我爹信了,你知道吧,钱姥,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请阴神要准备很多……” 你看清了男孩面前的东西,小香炉,黄纸,锈迹斑斑的一把刀,火柴,一块刻好了,但是没有写字的漆黑灵牌。 男孩拿起那把刀,慢慢地对准灵牌,一个字一个字地刻着。 先孝 田公讳郁 屈府 君生人趣位 最开始,你以为那是蚊虫哼鸣,可是慢慢的,你听清楚了。那是两个声音同时在念念有词,一个是面前的太公,这个男孩正在虔诚颂祷;另一个声音是你爷爷在告知那位钱姥仪式的颂词: “水流千里,皆出一源……树高千寻,根深枝繁……先孝荫泽……儿孙有福……孝子立位,先公阖目……” 男孩一直念诵着,每刻下一笔,就有血从刀下流出。 刻好之后,他将灵牌摆好,将蛇佛牌挂在灵牌上,随后拿起刀,割下自己一绺头发,用黄纸包好,划开食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 男孩将黄纸包塞进香炉灰里。 你想到你们老家的习俗。老人横死,孝子孝女要将头发塞进死者的手里,权为告慰。 “先公阖目…告慰孝子思亲之情,先公返回人世,庇护子孙,荫泽后人……” 你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只很小,很小的蛇,红色的蛇,小得就像扭动的血丝,从香炉中爬了出来,慢慢接近了男孩,你的太公。 他伸出食指,那条蛇就从其刚刚割开的食指的伤口中……爬了进去。 他哆嗦了了一下,磕了个头:“先公阖目……” 他从香炉中摸出那个纸包,把头发用一根麻布捆好,用火柴烧了那张黄纸。 —— — - “这就是我家请阴神的法子。”“你”说,你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记忆,站在灵堂棺材前,和钱姥聊天,“有法子吗,钱姥?” “有是有,如果是向阴神借寿,中止借寿的法子我也晓得——你要不要试?” 你还要再听,记忆却中断了。 第15章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大概就是跳入游泳池,一圈一圈地游了几百米,游得浑身酸痛,眼睛也进了水,最终闭着眼睛爬出池水,疲惫地瘫倒在地面上。浑身每一个关节都酸痛得如被人拆开重组过,眼睛闭着,但是室内游泳馆的灯光很刺眼对吧?隔着一层眼皮也能感受到光源,无法忽视,最后只能睁开被进水弄得刺痛的眼睛,重新迎接世界的光明。 这就是你勉强用力睁开眼的感觉。 “你终于醒了!”朋友声音柔柔的,很着急。 你注意到自己软在朋友怀中,她纤细的胳膊绕过你的身体,是个紧紧搂抱的姿态。她的外套盖在你身上,衣服上还有她洗发水的气味。 ……时机完全不对,但你还是狠狠心动了一次,触电般一下坐起来,垂着头说了几声“没事没事”,目光移到了赵神婆脸上。 “赵神婆……”你开口,“你师傅是不是姓钱?” 你想起了那个钱姥为什么眼熟了。 你在赵神婆家的那张遗像上见过她。 赵神婆惊道:“你怎么晓得?” “钱姥的遗物都在哪儿?”你不正面回答,一边揉着自己酸软的腿,一边反问。 赵神婆表情有些古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看见钱姥了。”你吐出一口气。 “你看见了?!你究竟看见了什么?”令你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十分置身事外的赵神婆居然激动莫名,向前几步,几要迫近到你面前,甚至朝你伸出枯瘦的双手大声植物,“你说啊!说清楚!!” 朋友不假思索地挺身挡在你面前,拦了她一下,否则赵神婆或许会直接上来抓着你质问。你吓了一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听见朋友问:“老人家!您别激动啊……怎么了吗?” 赵神婆用力喘气,胸口起伏得犹如被北风鼓动的塑料袋。平复了半天,她才坐回桌边,嗓音干涩:“我师傅……唉,那是1990年的事情了,就在那一年,她撒手去了……走得仓促,走前跟我吩咐,除了账本留下,其他东西都随她一块儿埋了…我只以为她是未雨绸缪,谁晓得呢?当真就这么眼一闭,把我抛下了……” “我能看看账本吗?” 赵神婆瞥了你一眼:“这东西怎么好给你看。” 朋友赶紧说:“赵神婆,你就帮帮忙吧,送佛送到西,好不好?” 赵神婆摇头:“不用你说,我都帮你们招灵了,这点忙还是会帮的——小姑娘,你这朋友跟你关系还真好啊,这种事都跟你一块儿掺合,比亲姐妹都亲,就是村子里的夫妻也没有这么好的。” 你有点脸红,赶紧咳嗽两声掩饰,却见面前的朋友背对着你,似乎耳朵也红了。 赵神婆离开了片刻,拿回了一本厚厚的旧册子,面无表情地递给你。你赶紧拿过来翻看,果真和赵神婆说的一样,只找到两处你爷爷的名字。 1975年,给你爸爸算阳寿。这是你听赵神婆讲过的。 1990年,给你太公办丧……这就是你在请灵过程中看见的那段记忆吧?钱姥来帮你爷爷操持葬仪,趁此机会,你爷爷对她讲了阴神一事,并向她寻求帮助。 1990年,也就是这一年,钱姥死了。 ……怎么看都觉得和阴神脱不了干系。 大概是你的表情过于明显,赵神婆撇了下嘴唇,显出一点嘲笑的表情:“小姑娘,别想啦。别人我不晓得,我师傅她的死…跟你们家的阴神大概没什么关系。”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朋友直接问出了口。 “因为我师傅是自杀,”赵神婆语气平平,“自杀,连一句话也没留给过我,就这么自己了断了,这么多年,就剩下我自己想,想了半辈子也想不通。我师傅……是自己了断的。” ———— 离了赵神婆住处,你们继续在村子里闲逛。原本赵神婆问了你们一句,需不需要今天晚上就找个机会重新请阴神,试着请奉阴神再为你续上几年寿数。你本来打算速战速决,就快首肯,可临门一脚,你的直觉突然警铃大作,告诉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什么被你忽视了,有什么你还没有意识到! 最终,你相信了自己模模糊糊的感觉,只说下午再想想。 招灵之后,你觉得你简直成了十级残障,步履维艰,跌跌撞撞。朋友一直搀扶着你,说自己提前体会了赡养老人的艰辛,被你借故痛殴一拳。 你们最后打算去村诊所医务室坐坐,虽然招灵应该不是真的影响了你的身体,但还是看看更保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村诊所是间带小院子的屋子,有病人坐在院子里边挂水边闲聊,里头屋子有些黑,墙上贴着人体穴位和卫生守则,也有两三张病床,这会儿只有个老头躺着。你们往左边一拐,偏房就是诊室,一张木桌子上有药有听诊器有血压计,另一边是一张木床,堆满了用过的药瓶,堆积如山。 有个医生在坐班,给你看了看,得出你可能是亚健康加抽筋的结论,最好在这坐着歇歇。 你坐在病人之间,听着这些老人的闲聊,心中微微一动:既然你感觉有什么被忽视的地方,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多打听打听情况呢? 比如说……你爷爷叙述中,请阴神仪式最后的部分,那条钻进太公身体的小蛇。 “前天我在家又被蛇咬了。”念头已定,你表情自然,以这句话加入了病人们的闲谈。 “蛇啊?那多正常,我们这旁的没有,就是蛇多,多得吓人——医生看过没?没毒吧?” “没有没有,就是普通的小蛇。”你又问,朋友安静坐在你身边,你不用看也晓得她在努力记住每一句回答,“咱们这儿,有那种小蛇吗?就是红色的,像红线一样的小蛇?” “这种蛇还真没见过,你是不是看错啦,小姑娘?” 另一名病人是个老太太,先前一直在那儿跟儿子通电话,刚放下半分钟,只是默默听着大伙闲谈,这时却忽然接话:“那可不一定喽……” “怎么不一定?”朋友抓着头绪,立即追问。 “我们这里有河神的,河神就是条大灵蛇。”老太太说出了赵神婆讲过的信息,“有河神在这儿,什么小蛇都可能有的。” “既然我们有河神,为什么这里没有河神庙啊?”朋友继续问,你在刚刚的路上已经和她讲了你看见的东西,朋友知道该问什么 “有的啊,以前有的。”老太太的回答让你一惊,脱口而出:“在哪?” “咱们不是每年冬至中元都要去河头烧纸吗?就是烧给河神。哼,这些事你们这些年轻后生都不晓得啦,来,我问问你,小姑娘,你晓得为什么给河神烧纸要在河头,不在河边其他地方吗?”老太太竖起手指,摆来摆去,看上去洋洋自得,似乎在炫耀自己对村子历史的了解,“——因为啊,河头那儿原来就是河神祠,后来破迷信,就拆了,到九几年又盖了土地庙。懂了吧?现在的土地庙就是当年的河神祠,就是供的主儿变了!” “噢……”你意义不明地应声。 这么说,阴神作祟,把土地塑像斩首,是对土地公塑像鸠占鹊巢的报复?这么一想,这位阴神可真是睚眦必报,对你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 此外,河神祠是破迷信的时期拆的,那是建国后了。这么说来,1940年,河神祠应该还存在。 你在记忆中看见的你太公奉请阴神的地点,会不会就是当时的河神祠,现在的土地庙呢? 第16章 在诊所休息一阵,你和朋友回了家。 爸妈今天早上出门前就说了,他俩今天要在县城里帮一个大客户运货,回不来吃饭了。出门前他俩留了晚饭在锅里,你帮着朋友稍微热了热,一块儿吃了起来。 “这些事儿,你怎么想?”长辈不在,就你们俩,也不必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了,朋友一边扒饭一边对你讲话。 “一团乱啊……”你说着,看着朋友丝毫不顾及饭桌油腻,从包里掏出一本小本子、一支黑水笔。 你接过笔,把饭碗往边上一推,挪出位置,在纸上边写边说:“你看……最早是1940年,那时候我太公还很年轻,十岁,就是个小孩。他怎么认得阴神的,这还是未知数……总之,阴神对他说我们家世代短寿,随后他就在现在的土地庙,当时的河神祠进行了奉请阴神的仪式。” 朋友点点头,眉头紧锁:“其实我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奉请阴神借寿,阴神是要奉请的,对吧?”她说,拿出另一支笔,“光从字面来理解啊,这个过程中应该是人主动去求阴神对吧?也就是说,正常应该是像你爷爷那样,你先出现了疾病,眼看情况危急,他再主动找到阴神……对吧?” 你明白她的意思了:“而我从爷爷的记忆中得知,我太公告诉他……是阴神说我们家世代短寿……” “也就是说,你太公这里,这个顺序是反过来的。他本来也没啥问题,是阴神主动告诉他他短寿,主动要他奉请自己,”朋友圈起纸上你写的奉请二字,重重画了个问号,“这不是很不正常吗?被借寿的对象主动要别人来向自己借寿?嫌自己债主太少?这还是奉请吗?” 你若有所思:“你说得对……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我爷爷和太公奉神的仪式,可我爷爷对钱姥说,他要说些先公阖目之类的话。先公阖目,按我们家这边的习俗,要让老人阖眼,就要孝子孝女取心压棺。这听起来很怪,我爷爷也说他觉得奇怪。” “而且你梦中钱姥说了,一般来说阴神是不会家闹的,可你太公恭恭敬敬一生,最后还是……”朋友没说完。 “不仅如此,我太公最后几年也不太正常,五十之后就彻底发了疯……我爸妈之前跟我说,我太公的葬礼全是我爷爷一手操办的,或许我爷爷发现了太公的异常,所以不想让我爸知道,”你灵机一动,“不过我爷爷过世的时候是我爸妈操办的,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出现异常。” “你可以之后问问,”朋友拍拍你的头,“好啦,小美女,咱们继续吧。” “警告你,不许乱喊。”你差点脸红了。 “好好好,听你的,”她笑眯眯的,你觉得她或许是在活跃气氛吧,以前不熟悉的时候还以为她性格很冷,其实她人真的很好,你真的好喜欢……烦死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逼迫自己听朋友继续梳理,“接下来,1950年,你爷爷出生,你太公在他一出生之后就给他奉请了阴神,并且把阴神的事告诉他,告诫他不能把这些事说出去……紧接着,1975年,你爸出生,你爷爷早就对这些事有些怀疑,所以请钱姥给你爸算了阳寿,随后放弃继续奉请阴神。” “我爷爷接着就开始梦见阴神,被吓了,”你顺着朋友之前的逻辑继续说,“确实很奇怪,怎么还有上赶着的,阴神这么生气,简直就像……” 你停了一会儿:“……就像祂能从中获利一样。” 朋友点头,咬着笔头:“接下来,1990年,你太公过世,钱姥来帮你爷爷一起操办丧事,丧事之后,你妈说了,你爷爷把你太公留下的很多东西就烧了个干净,同一年钱姥过世,赵神婆说她走得匆忙,除了一本账本,其他东西都带进了地下,一块儿埋了。” “钱姥的死,我总觉得肯定和我爷爷有关。她曾经说自己有办法送走阴神,而我爷爷很明显也愿意尝试,或许她最后失败了,”你说着,“那么最后就是2000年,千禧年,我出生了,我爷爷……” “等下。”朋友打断了你。 “怎么了?”你问。 “不对啊,”朋友说,“草,这里才是最不合理的地方。” 你看着本子上乱七八糟,估计只有你们俩能看明白的笔记,开始有些困惑,但很快你就恍然大悟了。 “对,”你有些疑惑,“你是对的。1990年我爷爷已经意识到阴神可能有不对,甚至钱姥也死了,他对阴神仪式之厌恶,几乎到了让他烧毁自己父亲我太公遗物的地步。既然如此,在2000了,他又为什么要反过来再次奉请阴神?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个仪式不对劲,就不会用了,这是矛盾的——啊,不,也有可能是钱姥送神失败横死,让他意识到阴神的恐怖力量,所以感到阴神没必要欺骗自己……” 朋友点头又摇头:“你说得对,但是我想到的不是这个……我在想,为什么钱姥送神会失败……” “因为阴神太强大了?” “你再复述一次,你梦里最后钱姥说了什么,好吗?” 你一字一句地复述:“如果是向阴神借寿,中止借寿的法子我也有……” 你突然意识到了,那个恐怖的念头如一道电光,刺开了你的脑海。 “草。”你说。 朋友说:“你知道了,对吧?” “如果是向阴神借寿的话……”你很慢很慢地说,“会不会,送神失败的原因是——这个仪式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借寿呢?” 你们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仪式……到底有什么作用? “其实,我们可以问问钱姥,对吧?”朋友说。 “你说招灵?”你摇了摇头,“就算赵神婆还能再招灵,一个人一段时间内只能招灵一次,我现在都快半残了。” “是啊,”朋友认真地说,“但是我们有两个人,对吧?” 你愣住了。 朋友眼睛亮亮地盯着你:“我想由我再招灵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和朋友坐下来分析线索 第一个大疑点:阴神太上赶着了 第17章 你呆呆地看着朋友,她也看着你,看了好一会儿,她推了你一下:“给点反应啊。” 你百感交集,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口,把咽喉堵得讲不来话,只溢出一句:“你不用为了我这样的……” 朋友只说:“切,我喜欢,就说好不好呗。” “不用了,这是我的事情。”你不想再把朋友多牵扯进来了。已经够了,你哪可能再让她……你自己招灵就已经感觉到那种不适和疲倦感的严重,怎么能…… “跟我还说这种话干什么,都啥时候了,今天第四天了吧?”朋友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再说了,从你看我的反应,我也能大概猜到你那天晚上梦到了什么:我已经上了阴□□单了吧?别别别,现在别打断我,你先听我说。既然我当时选择留下来陪你,我就陪你到最后——再开个玩笑说,反正我爸妈离婚后也各自成家了,也都不理我,我也没有别的朋友,除了你,大概也没有人在意我了,除了你,我对谁都没意义。你不答应我自己找机会去……陪着你就挺好的,我愿意跟你一起,死我也不怕。” “说这种话干什么,”你急了,除了急躁,还有心痛,还有茫然,她的每一句陈词都情感浓烈,你根本没法让自己不会多爱她一点,“好了,我答应你!我们一起解决这件事,然后我们一起回去,回到我们的日常里去,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我也陪你……” 陪你到最后……如果你愿意的话。 但是这话可能有些太暧昧了,你不敢说。 “那我们明天就去找赵神婆吧,问清楚钱姥的事儿,不管是送神请神还是别的,我们总有办法的。”朋友笑起来,笑得很好看。 “谢谢你。”你认真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但是,你对我这么这么好,谢谢你。 “不用谢,”朋友摆摆手,“我会带你离开的,我……”* 她是想说什么呢?剩下的一句话,她也没有说出来。 ———— 晚上九点多,你爸妈回来了,问你们今天怎样,吃的怎么样。絮絮叨叨,很温暖。你一一回答了,说爸妈辛苦啦,早点休息,晚安。回到房里,你悄悄想,今天好像还没发生什么命案。这种思考没什么庆幸的感觉,就是单纯觉得安不下心,情愿它赶紧发生了,不要藏在什么地方等着吓你一次。 但相当遗憾的是,直到你和朋友躺下睡着了,也没发生什么。枕头被子睡衣都干干净净,没有哪个水龙头往外滋血。你昏昏沉沉倒头就睡,浑身累得发痛,招灵的后遗症折磨着你,让你只想快点躲进梦乡——偏偏睡不踏实,总有一点顾虑,顾虑今天什么会死。 兴许是因为这个,半夜,你被爸妈起身的动静吵醒了。你从床上坐起,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朋友,又看了一眼时间:半夜十一点半。 “爸,妈,怎么了?”你走出卧室,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问正准备出门的爸妈。 你动作虽轻,朋友似乎没有看起来睡得那么熟,这会儿也醒了,揉着眼睛跟着你身后。 “你表叔家出了点事。”你爸爸简单地说,表情严肃,甚至是严阵以待。 你心下一凛:来了。你下意识回头,跟朋友四目相对,她默然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反正你跟朋友已经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不差这一次。朋友回房拿上外套,你们也没空换下睡衣,直接套上外套,跟在你父母身后出了门。 “我哪个表叔?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你边走边问。 “就前几天带你们去吃小孩百天宴的那个表叔家,”你妈回答,一脸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呢……” 你们急匆匆地走过村中的路,顶着夜色前往表叔家。 你突然想到四天之前,你就是在这条路上遇到要给你们算命的赵神婆的。 或许朋友也想到了这点,你们对视了一眼。 等到你们赶到,已经快凌晨十二点了,村子里很安静,只有偶尔黑夜里响起几声犬吠。乡下养狗护院的人家多,但夜寂寂的,月也雾蒙蒙的,连狗吠声也像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 表叔就站在自家院子门口,他们家还亮着灯。 你爸上去招呼:“这么晚打电话,怎么回事啊?没事吧?” 表叔的脸色很阴沉,他说:“怎么还把你家姑娘带来了……” “这深更半夜的,把两个小女孩子单独留在家里睡觉,也不放心啊。再说都不小了,孩子也大了,跟着来看看亲戚家的事儿。”你爸回答。 “别的事儿也就算了,这种事……别让孩子看了。” 你感觉到端倪,立即开口:“表叔,我都二十了,真没事。” 表叔叹了口气:“那也行吧……我觉得……我们家像惹到人了。” “怎么会?你们家本分一辈子了,哪来的仇人啊?”你妈一脸惊愕。 表叔低声说:“就我们家小孩子,我姑娘生下他才多久啊?几天前刚过了百日,今天早上就开始高热,发黄疸。这黄疸都是刚生下来发的,这都百天了……唉,我女儿女婿抱他去医院了,还没回,我今天这心里啊……唉,我就呆在家里头,也不想出去,老了,我啥都不懂,就在家里发呆,不知不觉就天黑了,我想出门去村口看看他俩啥时候回,也没开堂屋的灯,我就出去了……我出了家门,几百米,觉得不对劲。我们家那条大黄狗,养了六年了,你平时出门回来,它都蹦出来跟你叫两声,摇摇尾巴,今天我出门它没反应。我当时就觉得可能我今天在家的时候没注意,狗被人拐了,我就先回家看看。找了一圈,没见着狗,我进堂屋,把灯一开……” 表叔停了一会儿才说下去,声音哆嗦。 他说:“我们家大黄就挂在屋梁上,肚子都剖开了,拿它的肠子挂的,地上全是血啊……我没开灯,不知道,我还以为是夜里潮,地上有水……我都不敢碰,吓傻了,它肚子里的心也没了……” 第18章 表叔的这番话在夜色中听来,说不出的瘆人。可不知为何,你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恐惧,而是“有哪里不对劲”。 要知道,你父母收到信息的时候可都已经十一点半了,乡下人睡觉的时间都很早,所以这个收到信息的时间已经晚得有些异常了。而你父母和表叔家的亲戚关系并没有那么近,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切,当出了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晚去找你? 因为你曾经得过黄疸,父母有经验? 不,表叔说了,他的女儿女婿还没有回来,在他刚刚的叙述中也没有提到他外孙的现在的情况。如果他是为了小孩的安全而呼喊你父母的话,应该第一时间就问出口:“当年你们女儿的身体是怎么好起来的?”,这种问题不至于当着你就不好意思问,他可早就过了容易不好意思的年纪了。况且他刚刚的叙述重点明显是放在那条狗身上。 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事情和你有关? 不可能,孝女取心一事连你父母都不知道,知情人只有你、朋友和赵神婆。而奉请阴神的知情人更是除了你和朋友赵神婆全到地底下了。仅凭几只死麻雀,死老鼠,死鱼的,他就算觉得古怪,也不会联想到你——不,想一想,你父母离开前对你的态度没什么不对,他叫的人不是你,是你父母…… 他联想到了你的父母? 可是,为什么? 你紧接着又想到了第二个不对之处 他说狗的心脏不见了,可是这需要打开被剖开的胸口仔细观察吧,他怎么发现的,他为什么会发现? 结合起来,你得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结论。 会不会是……曾经有什么跟取心有关的事情发生在你父母身上,并且这件事应该还闹得有点大,至少能让你的这个远亲知晓。这件事一定非常超乎自然,给表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自己身上发生邪门的事情后,他第一时间就想要去观察狗的心脏是不是还在,甚至在十一点半打电话给了你的父母。 你看向你的父母,他们表情都很严肃,从他们的表情里,你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你的父母可能瞒着你些什么,虽说他们肯定没有恶意,但如果你们家真的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们不想告诉你这个年轻姑娘,也很正常。 “表叔,”转瞬之间,你心意已决,喊了一声,“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表叔奇怪地看了你一眼:“有什么话这会儿就说吧。” “没有,就几句话,问问。”你又对爸妈说,“我问几句可以不?” 你爸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颔首:“唉,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要问什么也行,就是别耽搁太久了,你表叔这事还得看看……” 你点点头,表叔也没再说什么,你们往旁边走了几步。 “啥事啊?”表叔还有点情绪不太好,你看见你爸妈跟他远远打了声招呼,进了屋子里头,朋友想想,也跟了上去。 “表叔,你怎么知道大黄的心不见了的?” “我看了眼呗。” “可是,你不觉得害怕吗?你怎么会想到去检查它的心脏是不是还在的?”你小声问,“表叔,你这么晚喊我爸妈过来,是为了啥?” 表叔奇怪地看了你一眼:“你爹娘没告诉你?那我也不好告诉你啊。” 你赶紧说:“表叔,我爸妈以前不跟我说,那也是看我年纪还小,现在我也大了,你看,今头子晚上他们不就带我来了吗?我怕我爸妈担心,所以不好问他们,可这样子啥也不知道,我怎么放得下心呢?表叔,你就告诉我吧,我也好出出主意。” “你一个小姑娘能出什么主意……”你表叔笑了,苦笑,随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这事儿当年还闹得挺大的,告诉你也没事。你那时候才十岁,你爷爷走了,你也来奔丧,但是你年纪小嘛,也不能真让你守灵,你也要上课,我记得你就第一天来了,还有最后一天。所以你不晓得……” “我爷爷?”你没想到这件事和你爷爷还有关系。 “是啊……”表叔说,他的表情变得很诡异,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当时,第五天的时候,你爷爷也放进棺材里头了,按我们这的习俗吧,要抬着棺材遗像游村,从你们家出,沿着村子走,过桥,进土地庙,再走,最后回家,一人吃一口八宝饭,一个冷元宵……当时丧事就是你爸妈办,抬棺材的是请的专门办丧的人,都是有力气的小伙子。就刚从土地庙出来的时候,有个人说棺材太轻了,其他人也说,从家里出来,一路上越来越轻。我们肯定觉得怪啊,就让把棺材放下来,因为现在最后还都是要火化的,棺材不上钉,就看。你爷爷还好好地在里头,可是……” 你有点发毛:“可是什么?” 表叔深吸了一口气:“你爷爷的胸口开了,心没了,原来是心的地方,塞了条死蛇。” 你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表叔还在说话:“我们本来就以为,你爷爷他可能是……唉,就是有蛇爬进去,然后把他心吃了,爬不出来,就闷死了,可是后来把那条蛇肚子剖开,也没有心。到现在也不晓得那是怎么回事。你爸妈不信鬼神的,也就没多说,可我总觉得没准他们就问了赵神婆什么的,也就想问问他们当年的事情是个怎么说法……” 说着说着,你爸妈和朋友已经出来了,表叔赶紧上去问:“怎么着?” 你妈犹豫了会儿,还是说:“这事太怪了,还是报/警吧。” 表叔急了:“我说别的啊!别说你们没想到当年的——” 你爸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表叔自知失言,闷头抽了两口烟,没再说话。 朋友走到你旁边,表情也不太好看,低声说:“看起来是了,十日连丧。” 你微微点点头。 爸妈走过来,摸了摸你的脑袋:“回去吧。” 【第四天结束】 第19章 “第五天啊……”朋友出门时说。 早上的早餐,你吃的有些神魂不属。第五天了,这是个分水岭,赵神婆说过,第五天开始,就会死人了。死人,跟那些死掉的小动物,又不是一个量级的事情了。 “第五天。”你也说,假装自己一点感觉也无,“按阴神的那套,大概就是要开始死人了吧……” 真的会有人死吗?你暗自感到一阵恶寒,一个多年的诅咒,一场又一场仪式,田郁屈,十日连丧,孝女取心。你似乎看见了一条扭曲的路,一路上都是血腥和恐怖,最后通往你的死亡。而那个阴神还在嘲弄你的挣扎。 你当然不会让祂得逞,虽然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还有你在意的人,你爱的人,爱你的人,你还有想做的事情——你的命不能这么蹊跷地没了。 朋友说:“其实我在想……” “怎么了?” “算啦,我们先去找赵神婆吧。” 赵神婆今天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再也没有先前几日的从容,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四处乱看,警惕过头,那张苍老的脸上全是恐惧之色,还不等你们开口,她就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 “赵神婆,怎么了?”你感觉不妙,连忙问。 “我……我梦见阴神了。”赵神婆打了个寒颤,表情扭曲起来,“再不解决,我怕今明天就要……” 她的脸像被一只手攥紧了。 朋友见事不对,立刻道:“我们已经差不多有头绪了,赵神婆,我们打算招灵,招灵钱姥——这次我来。” 赵神婆先是一愣,似有几分说不出的挣扎,而后终于慌不择路地点头:“怎样都行!快些解决,我的天啊……我就不该给你们算卦,那张十日连丧的签是从我手上出来的!现在祂盯上我了,盯上我了…不,祂一开始就盯上我了……第一天就是我的麻雀……祂都算好了——不到你死,祂不会放过我的!” 你和朋友安慰了赵神婆很久,她似乎平静了些,但你还是有点心下惴惴,不知该如何反应,更有些隐约的不祥预感。 招灵要开始了。 今天你的身体感觉好了些,有信心稳稳抱住也许会瘫倒的朋友。赵神婆一如昨日,摆出各样器具,压低声音:“招灵三法,请灵,纸问,上身,你们如何选?” “上身。”你和朋友一起说出了这个决定。 赵神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招灵不好在阳气重的时候,必须赶在午时之前,幸好你们起得早,时间还算充裕。 朋友按赵神婆的要求,捧着一碗清水,跪坐在一个蒲团上,身边撒了一圈生米,桌上点了香烛香炉。你站在朋友身边,她的头发长长的,昨天晚上刚刚洗过,也有了你从小用到大的蜂花洗发水的味道。她安静地看了你一眼,或许是为了宽慰你,便轻轻对你眨了眨眼睛,她说:“没事啦。” “时候到了,早上就这个点阴气最重。”赵神婆打断了你们的交流。 你还想说话,但不敢破坏招灵,就后撤一步,把空间让渡给赵神婆。 赵神婆从小箱子里翻出了一截头发,你问过她怎么还留着钱姥的头发,赵神婆说这是做这行的习惯,人走了,总要留点头发指甲,或许以后徒弟后人还要用到。 赵神婆喃喃着,一字一字地念诵钱姥的全名和八字,手中握着一支毛笔,将一张红纸压在朋友背上,一边念,一边轻轻地写下来。那红纸似乎不大透,墨水没有沾到朋友身上。 朋友的表情很严肃,也有些不可避免的惊慌,所以她一直看着你,尽力对你微笑,你也勉强扬起嘴角,对她露出笑容。 “归来!归来!”赵神婆低唤,声音渐渐高起来,“归来!归来——!” 这一张红纸叠着一张黄纸,赵神婆举起其中一只香烛,一路走到门边,在门边点燃了红纸黄纸,她一面说着归来,一面从门口,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走到桌边。诡异的是,那两张纸也不大,竟然还没有烧尽。 赵神婆一路走到朋友面前,沉声道:“归来!” 她手指一弹,那簇火苗一下坠入朋友手中的碗里,落入清水,“呲”的一声,升起一小屡青烟。 “用血引路。”赵神婆道,朋友哆嗦了一下,还是勉强抬起脸,赵神婆指间夹着一根针,轻轻在她眉心挑了一下,你险些叫出来,还是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一滴血落进了碗里。 “钱姥,归来否?”赵神婆对着自己手里的那绺头发问。 那绺头发突然自燃起来。 赵神婆似乎感觉不到灼痛,面无表情,手轻轻一翻,头发落入清水中,很快就不合常理地化为一撮细灰。 “喝下去。”她说。 朋友又看了你一眼,似乎要从这一眼里汲取无穷无尽的勇气,然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 ———— —— — - 很安静。 烛火忽明忽暗,你几乎忘记了呼吸。 突然间,你听见了模糊的嘶哑的声音,荷荷的。你意识到这来源于朋友的喉咙里。 赵神婆推了你一把:“三个问题,现在问。” 太怪异了,太异常了,太不可理喻了。 在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你最熟悉的朋友,你暗恋的女孩子,但此刻你却觉得如此陌生。朋友古怪地抬着头,双眼几乎全是眼白,好像一只死鱼一样,她的咽喉里出现沙哑的荷荷声,敲击着你的鼓膜。你往她面前走了几步,方刚让你感到动心的洗发水香味已经被一种混杂着土腥味的死气覆盖,是的,现在在你面前的人已经不是朋友了,而是钱姥,从地下被招回的死者。 “快点问啊。”赵神婆催促着你。 尽管已经经历过招灵,但此刻你才感到了真正的超自然的存在,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协调。你呆滞地看着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思维——清醒点,朋友是为你招灵上身的,不能浪费哪怕一秒,不能让她的意识被扔到一个不知所谓的角落哪怕多一秒。 你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张开嘴,问了第一个问题:“当年,你和我爷爷做了什么?” 那古怪的力量操纵着年轻女孩的声带发出了老人的声音。 “你爷爷……请我…中止奉请阴神……仪式…失败……祂看见了我……你爷爷没有……死…但是我被……作为警告……土里好冷……” 仪式失败了,钱姥被杀死。这没有超过你和朋友的猜测,不过阴神放过你爷爷的做法让你再一次感到了祂对你们这一家不正常的重视。你爸爸的长寿,凄惨的太公和爷爷的死,异常的仪式,被捣毁的河神祠,怪异的蛇佛牌…… 说起来,从头到尾,这个阴神一直都在借用,借用地藏王菩萨的神像作为形象,借用小动物的死,借用孝子孝女的心……借用……一个简单的猜测出现在你脑海中—— 会不会……这个仪式从头到尾,借寿的人都不是你们呢? 赵神婆提醒:“第二个问题。” 你的声音变得激动了:“阴神会需要借寿吗?阴神可能会需要借寿吗?可能中止吗?” “……”朋友——不,是钱姥。钱姥似乎沉默了片刻,“我有想过…仪式…为什么失败……如果真是那样……不是借寿…骗了你们,骗了所有人——这是盗寿。” 你的脑子嗡了一声。像是最糟的结果也落地成真,你的脸色惨白一片,既有种惊惧,惊惧这个从1940开始持续了八十年的谎言,又有种理所应当的麻木的安心。 过了很久,你感到赵神婆又在推你,你终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你很坚定地问:“要怎么杀了祂?” 钱姥似乎发出了含混的声音。是笑声吗?是嘲笑吗?是欣慰吗?不明白了,你只能听着钱姥缩在你朋友的身体里,带着沙哑笑声说:“我……死前也是…十天……我不想就这么死了……我的钻研…学问……就在我的……坟里。” 三个问题结束了。 赵神婆猛地举起香烛,对准朋友的脸,用力喊道:“客行!客行!” 朋友抽搐了一下,好像被电到的小动物,随后猛地闭上眼睛往后倒去,你赶紧扶住了她。 死气消失了。 她回来了。 “在我师傅的坟里……”赵神婆哆嗦着说,表情复杂,最终狠下心来,“今晚我们就去…今晚我们就去……下午人多眼杂,今晚就去……不能耽搁了…今晚就去……” 你没有注意她的话。你的注意全在朋友身上。 她恍然睁开眼睛,眼中倒影出你的脸,然后她愣了下,笑起来:“干嘛啊……不用担心我,一点都不吓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你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 是因为喜欢她吗?是因为刚刚不寻常的画面让你担心失去她吗?是因为感到她对你的付出了吗? 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她的手,也轻轻环住了你的身体。 如果这时候告白,会得到什么样的答复呢? 虽然知道幸福的可能性很低,你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第20章 也许是不同招灵方式的消耗也各不相同,经历过上身的朋友似乎比你之前进行过请灵后还要孱弱。她几乎都没法走路,累得要命,盗汗气虚,脸白得像纸,看得你心里难受,自告奋勇地想把她背起来,结果不尽如人意,朋友好几次喊你放下她,你想到朋友这会儿一定很不舒服,怎么也不答应,咬紧牙关,跌跌撞撞的,居然真的上路了。 你就这样蹒跚地背着朋友回家休息。 “累不累?”朋友在背上问你,声音轻热地烘着你的耳朵。 “还好……你以前不也背过我吗?就我…军训时的那次。” “你还记得啊!”朋友听起来很高兴,伏在你肩膀上咯咯地笑,“好啦,别逞强啦,我比你高一头呢,要是累你就停下来休息一下。” 你脸热心热,不肯示弱,倔强道:“真的没事!” 她的胳膊搂着你的脖子,又抱紧了些,整个人贴着你的后背:“好啊,那就辛苦我们小美女了。” “都说了别乱叫。”你嘀咕着。 朋友笑了一声:“好好好……唉,你知道不?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没想到,没想到我能和你成为这么好的朋友。你对我好好,虽然我现在也跟半残了似的,我还是挺开心的,真的。” “之后再说啦,这些我都知道的。”你说。你都能感觉自己的长发和她的长发叠在一起了,这让你难以招架,只希望她不要看见你红了的耳朵。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吵架了,”朋友忽然道,声音平稳,“一开始是吵,后来就是动手。唉,有一次我说,别吵了,再吵我就从这儿跳下去,结果谁也没理我,我家住八楼,就是没人理我。我就像空气一样,在他俩的争吵里夹着的一点稀薄的空气。后来他们就都不回家了,家里没有饭菜给我吃,好在他们给我留钱,我可以自己出去买着吃。我脾气大概有点奇怪吧,明明被当作空气很难受,可后来我是越来越希望自己真的变成空气了,没有人看着我,没有人注意到我,也没有人骂我,还可以给人呼吸,做出点贡献。要是人类能变成空气该多好啊。” “……别这样说…别想了,没事了…都、都过去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家庭,不管听了多少次,面对她的伤痛,你都觉得无论什么言语都太单薄了,只能这样勉强说一句安慰。你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有点无力。 最开始认识朋友的时候,你也觉得她是一个过于冷漠,不近人情,好像融入冷空气一样的角色,但她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是最好的,你最喜欢最喜欢的。 “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朋友话锋一转,突然变得很开心,又搂紧了一点,“我还记得你在寝室,我们俩好巧不巧分了个二人寝,没排满宿舍,你那天从电脑后头偷偷看了我十几次,最后把土特产分给我,然后问我要不要明天一起吃早饭。嗯……还有我的生日,瞒着我买了个巧克力蛋糕,结果我们都没吃完,还分给隔壁宿舍的人吃。你知道吗?我十岁之后就没庆生过了,数一数到大学认识你为止,错过了七八个生日吧,好在被你补上了,一次就够了。你不用觉得有什么负担,我真的很……我……”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她的呼吸离你很近,就像巧克力的味道。你想,一定是她闻起来太像巧克力蛋糕了,让你忍不住想对她承诺:以后,你每一年的生日我都陪你,我会一直陪你的,只要你愿意,我也会陪你到尽头。 朋友没有再说什么了。阳光暖洋洋地在你们俩身上打转。你许愿朋友已经在你背上睡着,你许愿她做一个温暖又幸福的好梦。 —————— 午饭前,你背着朋友回了家。出乎意料的是,今天你爸妈都在家,没有出门,看见你和朋友的惨样,又惊又虑,东问西问发生了什么,你和朋友只说是崴了脚,没多说什么。乡下路不好,爸妈说去拿点紫药水,要是哪破皮可以攃。你摇摇头,回身对朋友打了个手势,自己跟在爸妈屁股后头出了卧室。 “怎么啦?”你妈问。 “爸,妈,昨天表叔和我说了……跟爷爷相关的一些事。”你说。 爸妈的表情瞬间变了,就像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 你咽了下口水,继续说下去:“都是一家子,我也长大了,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好不好?能不能跟我说说我爷爷的事?他是我的长辈,可我对他几乎没有什么了解,唉…还比不上表叔……” 你爸犹豫片刻,才慢慢说:“你爷爷……怎么说呢,我爹他这个人,有点怪…有的时候,我这个儿子也觉得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怎么说?”你提起了兴趣。 “有些事吧,不跟你说,也是怕影响你读书,你是大学生了,也不用知道这些。”你爸说了下去,“我爹他,挺矛盾的。你太公是个特别迷信的人,就是在河神祠被拆了的那几年,他也年年都偷偷去河头烧纸,你太公刚走,你爷爷就烧了他挺多的东西,我一直觉得我爹可能不信这些,但他又跟钱姥——噢,就是赵神婆她师傅——关系不错。你太公走的时候,丧事都没让我经手,只找了钱姥,钱姥后来没多久也走了,就是90年的事情,走之前那段时间特别神神叨叨的,经常来找你爷爷,两个人一直在谈。那时候我还年轻,我也好奇啊,我就去偷听……” “他们说了什么?”你拼命掩饰自己的激动,不想爸妈看出其中隐情。 你爸叹了口气:“他们好像在聊关于河神的传说起源的事情,我也没听明白,他们好像在说河神有个什么佛牌,还提到了村志,说河神祠最早是按着什么菩萨的样子塑的相,又说什么这不能长久,所以才会这样……到底怎样,他们也没说,我也听不懂,紧接着就是钱姥说了句……说了句特别怪的话。” 你爸似乎回到了90年的那个晚上,一个年轻人把耳朵靠在木门上,屏住呼吸,偷听室内那古怪的对话:“她说……要是中止盗寿也失败了,那就没有回转余地了,认命吧,等我死了,你就认命吧,我也好,你也好,就认了吧,命不好啊。” 你有点冷,而你妈也叹了口气:“这些事你爸跟我说过,说实话,我跟你爸真的不信这些,可是想想,也是真的发毛,就好像钱姥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唉。” “……我晓得了,”你说,又想转移话题,改口问,“对了,爸妈,你们今天咋没出去?” “你不晓得啊?”你妈说,“造孽啊……你表叔家小孩今天早上凌晨几点被抱回来,没了,不知道咋回事,爹妈就出去和你表叔说了几句话,就有蛇爬上来,等人回去,心都吃没了……” 第21章 深夜,你和朋友在赵神婆家和赵神婆碰头,她也知道了你表叔家的事,出人意料的是,她只说了句“至少今天不是我”。你虽然有些觉得古怪,但还是理解她的想法——谁会情愿自己真的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呢? 其实从中午得知表叔家那个小孩的死后,你就一直神魂不属。你还记得那个小宝宝的样子。白白的,小胳膊小腿肉肉的,很可爱,叫人看了心里高兴。他死掉了,被蛇吃空了,这几个字这么简单,可却如一颗石头打乱了平静湖面,在你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大脑里激出浓烈的寒意。你没办法去想这有多残忍,你从没像这一刻这样这么恨过那个所谓的阴神。第五天的牺牲者已经有了,是个小孩子——甚至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你愧疚,愧疚自己身上的十日连丧波及无辜,你也恐惧,不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人被牵连。但你更愤怒,如果阴神有本事,那就直接取了你的心啊!为什么要害其他人?! 天空已经完全变作浓黑,连星光和月光都显得颤颤巍巍、畏畏缩缩。把你的心情也映衬得晦涩难懂。 钱姥葬在村子外围林后的坟区。虽说是坟区,看起来也没有特别体面,除去近些年新起的坟用石围起了外部,大多的老坟只是土包而已,好些的只是荒草青青,差些的,早长出灌木。眼前的一切黑得让人怀疑自己已经彻底瞎了,好在你们还携带了手电筒。 三束雪亮的光柱照亮了脚下,又从形形色色的土包上划过。 “真的有点让人不寒而栗。”朋友说,她还有些行动困难,不过已经能走了。 “你在城里不去扫墓吗?”赵神婆问,她咳嗽几声,拿袖子擦了擦嘴。 “那不一样。”朋友回答。 你大概理解了朋友的意思。当坟墓进行过精细的修葺时,则让人感到地下长眠的是生者珍视的家人,而当这层温文尔雅的假面消失时,面对土坟,在漆黑的夜色中,在乱草间,却让人感到这里是只是无数死亡的熔炉,把一个个逝者吞下去,咀嚼后吐出直白的死亡证明,就是鼓起的一个个土坟包。 “找到了。”赵神婆的声音打断了你的胡思乱想,你看见赵神婆停在一个坟包前。 你转头对朋友说:“你现在身体还不是很好,我和赵神婆去吧。你帮我们望风,如果有人来了,你就提醒我们跑。” 朋友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状态不好,也没多说什么,认真地点点头:“小心。” “我知道,你也是。”你说。 你和赵神婆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座坟包。钱姥的墓碑出现在眼前,你没有多看。赵神婆把一直拿着的袋子放下,你从中拿出了一把铁楸。朋友用手遮住手电筒,让光芒昏暗一点,迟缓地拖着脚往林子里走去,方便她更快地发现来人。 你昨天接受过招灵,身体也不大舒服,赵神婆则年纪大了些,好在她说钱姥的棺材不是很深,而她平日也干农活,体力不错,你们俩也算能互帮互助。不知为何,今日的赵神婆很主动,主动拿起铁楸,一下挖了下去。 你没有再说什么,铲子戳进了坟包。土被挖到一边,杂草被连根拔起,虎口隐约作痛,两臂都在酸痛,你很少做这种体力活,但不能停下,即便一意识到自己是在挖坟,强烈的作呕感就翻涌在胃部,但你还是要继续,赵神婆也在催促你,不停地催促。接下来还掀开了一个蚁穴,黑蚂蚁在土屑里一同刷刷坠地,还有什么?要挖多久?渐渐的,不知过去多久,你和赵神婆已经在一个半米的坑洞中了,手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麻木地继续着工作,天色越来越黑,死寂。 “哒。” 铲子碰到了硬物,你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大脑早累得麻木。 赵神婆狂喜道:“找到了!” 你低头,看见了土中露出的漆木一角,是棺材。 90年,至今三十余年,那时候还是兴盛土葬,也就是说,在这具棺材里的确存在骸骨。你们加紧动作,把整个棺材刨出全状。你想要上前打开棺材,可你太累了,手上没劲,两个胳膊颤抖,只好让赵神婆用羊角锤撬开了棺材钉。她手腕一挑,拿起羊角锤就起了钉,又用一小块木头撑住棺材板,露出一条足够伸手进去的缝隙,然后……探手进去。 坑上方的手电光经过她的脸,那上面是一种死里逃生般的狂喜。 你紧张地盯着赵神婆手臂的动作,直到她喊:“找着了!” 你长出一口气,赵神婆拿着几本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书抽回了手,随后迫不及待地拆开,当着你的面翻看其中的一本。她的眼睛左右转着,一目十行,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你们是九点来的,现在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夜深更浓,你忍不住问:“怎么样,有法子了吗?” 赵神婆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同要把魂也叹出身体。她把书递给你:“自己看吧。” 你接过书,这似乎是钱姥的笔记,你放下铁楸,低下头,往手电的方向走了几步,试着阅读起来,赵神婆就在你的身后。 你看到这一页写着:“十日连丧,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不对……这不是——” 你刚看到这里,突然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它发生得很快,从背后袭来,非常快速,离你越来越近,像什么东西快速地移动发出的尖啸气音。你的大脑只有几秒钟思考的时间,但规避危险的生物本能使得你下意识猛地往旁边避开,试着回头——巨大的重击因此错开了你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你的左肩膀上! 什么裂开了,没错,好痛,好痛!!是肩膀完全开裂了,骨头一定是出现问题了,疼痛一下刺穿了脑髓。让你在半秒内完全失去了理智,抱着肩膀尖叫起来。 随后,你看见了面前的情况: 赵神婆表情扭曲,拿着羊角锤,站在你的面前。 “来不及了……”赵神婆垂着头,抬起浑浊的眼睛,声音比夜色更冷,“我不想死,小姑娘。” 你的左臂已经动弹不得。 第22章 ……发生了什么? 尖叫还残留在你舌头上,牙齿咬着口腔内侧的皮肉,甚至有血腥味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各种想法在你的大脑中一闪而过:后悔,或许让更多的人帮助自己会更好;惊愕,为什么赵神婆会突然这么对你;恐惧,难道你会死在这里吗;不甘,你还有很多事情想做,你还没有告诉朋友你喜欢她,你还没有和朋友到达你梦想的未来……种种感官一瞬间刺激了你的头脑,让你在最快的速度下做出决断。 呼救,不可以。这里在村子外,隔着林子,除了朋友还有没有人能够听到你的呼救根本说不准,而朋友由于上身,今天一整天都身体虚弱,赶过来大概就要很久,能帮到什么忙也压根不好说,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你不能让她也身处险境。 逃跑,不可行。你在一米深的坑中,以你普通的女大学生的身手,又是在左臂无法使用的情况下,想要快速地翻出坑洞是不可能的,况且尝试翻出去就意味着你会有一整段时间背对赵神婆,这几乎等于受死。 捡起铲子反击,不可行。铲子属于较长的工具,在狭小空间还不一定比得过羊角锤,况且这种老式铁楸很重,你单手能使用多久呢? 抢夺羊角锤,太危险。且不论你的力气和长期干农活的赵神婆孰大孰小,你只剩右臂能够自由活动,一只手能夺得过两只手吗? 劝说赵神婆…… 她说了,来不及了。她刚刚偷袭这么果断,你真的能在她把你锤死之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吗?她只要往你头上再来一下这个力道,你大概就要没有组织逻辑严密的语言的能力了吧。 所以最后,你在半秒的思考后,几乎是拼尽全力,用力地撞向了赵神婆! 你放弃了平衡,单手抱着她的腰部,压上力气和体重以及求生的全部动力,狠狠地将她往棺材的方向撞去! 没错,泥土是柔软的,但是棺材是硬物! 赵神婆猝不及防,她的脊背和后脑一口气撞在棺材上,重力下,她似乎也惨叫了一声。你听说人上了年纪总是骨头不好,老人不能摔跤……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管赵神婆有多情有可原,她是普通人,你也是普通人,没有人想死,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去死,只要能够活下来,就能完成更多更多的事情,就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就能看见自己爱着的人!如果赵神婆是为了保全她的命,你不怪她——可是你也想活下来! 所以你没有犹豫,趁赵神婆痛呼的瞬间,你用右手狠狠夺过那把羊角锤! 抬起手,落下 惨叫声 你的虎口裂开了,血浸入了羊角锤的木把,但是大脑内已经空白一片,逼迫自己忘记自己在捶打一个活人的关节,也许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小时候在超市看到过娃娃,摸摸肚子上的按钮就会说话。所以你不是在伤害他人,只是不断按下会让人惨嚎的按钮而已。 不这样想的话,大概你自己就要疯了。 终于,你气喘着,羊角锤从手中脱手,落在地上的血迹中,你眼前昏暗一片,晕眩,从自己手上传来血腥气。 好在,赵神婆还清醒着,只是浑身都是冷汗,意识有些模糊。你只是击打了她的手臂,确认她不会再有反击的余力。 “喂!!发生什么了?!”朋友听见动静,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 “我也……”你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古怪,左肩的剧痛终于离开肾上腺素的遮遮掩掩,简直像你的半个身体都疼得要炸开了——你疼得想吐,干呕了几声,“呕……咳、咳,我也不知道……赵神婆突然,偷袭了我……” 钱姥的几本书扔在地上。 你终于有空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一点五十八了,刚刚居然没过太长时间 你简单向朋友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朋友很惊讶,而你捡起了地上的那两本册子,其中一本就是你刚刚看到一半的笔记,另一本则有些年头,是你们村的村志,85年重修,纯手写的版本。 你本想先看看这两本书,不过想到赵神婆刚刚那句来不及了,你总怀疑她想到了什么,朋友自告奋勇地帮你前去询问,而你在她的帮助下上了坑洞,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册。 左肩疼得快废了,你冷汗如雨,喘着气坐在地上,用右手轻轻翻开书页。 首先是村志。 这是以各种各样小故事的形式汇成的易读品,用繁体字和有点不好阅读的字体写成,其中两处有裁剪的痕迹,分别是在嘉庆十一年和嘉庆十二年。 犹豫下,你转而翻开钱姥的笔记。 钱姥字迹工整秀丽,她以繁体字书写了这本笔记,最早的内容大概是她平时钻研的一些道法,偶尔会有和赵神婆这个徒弟交流的日常记录,按时间排列。出人意料,钱姥看起来受过一定的教育,至少以她的年龄而论,钱姥能识字也会写字就很令人惊讶了。 赵神婆是她的徒弟,很明显很了解这本笔记的日期排布,所以在刚刚直接翻到了重要的地方。这一页在方刚的冲突中落在地上,沾了泥。你拍打一番,借手电看着。 折页像是剪报一般,贴着各种纸条,其中包括从村志上裁剪下来的内容。字里行间塞着各种小小的胡乱点评,词语,短句。这页的最上方写着: “十日连丧,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不、不对,这不可能是十日连丧 麻雀,鱼,接下来会是什么? 我钱桂华没这么容易干等死! 说起来,只晓得十日连丧这么回事,取心压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看起来以这个问题为源头,钱姥(也就是钱桂华)开始了信息收集。就在这段话的右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竖条,从右往左阅读,简单地介绍了十日连丧孝子取心的内容,和赵神婆告诉你的无异。而钱姥则满怀不解地写:“家闹应该从自家闹起,就算我惹恼了祂,大不了一死,也不当在我身上发生十日连丧,我又不是阴神后人!” 再往下,就是两则村志里剪下的小故事,第一则是《村志河神》,第二则是《村志家闹》,家闹一篇被撕碎过,是重新拼好贴上去的。 你勉强阅读着这两个故事。 ………… 村志-河神 嘉庆十一年,乡里一人于林中遇一青衫文士。其言谈脱俗不凡,言语自称金陵人士田公某某,相交甚欢,把臂同游。田公笑曰:村中有菩萨否?乡人答有。田公又问,有灵验菩萨否?乡人不答,引其往地藏庙。田公问,某可使菩萨灵验。乡人直道不信,见地现灵蛇,具小龙之华灵,汇青锋之寒光,游庙中忽肆猛噬地藏头,吞金嚼铁,而田公不见耶。其后十年常有人闻河中有人谈笑,而无人溺毙,乡里皆称神异,故塑河神祠 ………… 村志-家闹 嘉庆十二年,乡里一老者坠水西逝,其子不肖,停灵二十天,未置棺木,蝇如黑蓬,不可多闻。其家中树枯草败,其后鸡、狗、猪死亡,其心不知所往。十日后,其子呕蛇而死,胸腹破开,五脏破损,心不知所往。当夜,老者茔冢忽起,棺底压一木盒,封贴“不肖子在此” 钱姥意义不明地在旁批注了“地藏菩萨”、“佛牌”、“联系”、“缔结联系”、“迂回”、“接近”等词语。 这一页上飞溅了一些血滴,不明白发生过什么,至少看起来这儿似乎没有让赵神婆发狂的内容。 翻到下一页,一张纸条掉了出来,同时还有一页很长的内容,钱姥的笔迹,但是更加急躁、狂乱,为了书写方便,换用了简体字,甚至找不到一个标点符号。 那很长的内容,你大致已经能猜出写了什么。 你先打开了纸条,那上面是两个笔迹相互交错构成的对话。 两个笔迹你都见过,笔迹1歪歪扭扭,写的是简体,你在香烟盒上看到过,那是你爷爷的笔迹。你爸爸告诉过你,他没受过什么教育,认字,但写字还是后来跟自己儿子一起学的,所以笔迹歪斜。 笔迹2就是钱姥。 (笔迹1)十日连丧是十二年出现的,在阴神之后 (笔迹2)沒錯,並且從最開始開始就和蛇有關 從這種角度來看,十日連喪確實看起來就是家鬧、孝子孝女之類的玩意兒,不過它很可能只是一開始看起來是這樣而已,真實上,說不定更接近這樣的事情 通過十天,不斷接近目的,通過鄉人和地藏佛位締結聯繫,通過奉請進入你的家族血脈,通過不停更換殺死的東西,最終鎖定到真正要殺死的玩意兒。 (笔迹1)祂为什么会盯上我? (笔迹2)這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會盡力在我死前找出方法去殺死祂,如果祂不死的話,還會繼續所謂欲為下去吧。但如果我死了,說明此事很難通過人的手法去解決了,那麽就認命吧,也別告訴你的家人,避免這種情況加深祂和你的家人的聯繫。還有,不管發生什麼,不要再繼續奉請陰神了 陰神一定會做出各種事情引你去尋找祂的幫助,但永遠不要,永遠不要再把後代送給祂了。 纸条的内容到此为止。 你的目光转向了书页。 这是这本笔记最后的内容,你最开始隐约的猜测并没有错。 这是钱姥的遗书。 作者有话要说: 钱姥笔记我还diy了实物,可以看看 第23章 【我猜已经来不及了 祂来了,我能感觉到祂的呼吸。第一天是麻雀,第六天了,第五天是我老主顾家的孩子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后代,大概接下来这一天或者第七天就是我的徒弟吧。我没有孩子,她就像我的女儿。我已经活够了,我不想再让人去死,大概在多几天我就能得到完整的解法,但是那样虽然以后都不会有人死,可是我的徒弟一定是死定了。我死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还是自私的,我不想让我的徒弟、我的孩子去死。也许只要他不再给后代奉请阴神,那么以后都不会有事?但我总是放不下心,我知道人总是不理性的,就像我无法做出理性的行为和决定,所以我知道的一切、部分法子都会随我长埋地下,避免我的徒弟和阴神缔结联系。但我会留下头发,招灵,会带往我的墓地。总之,总之 希望这些永远不会有人看到 要接触阴神就要模仿阴神,祂原本是无法触碰到我们的,是联系。所以要触碰祂也需要用死亡去连接你和阴神,杀死你能找到的与阴神有连接的活物,在地藏或佛牌前动手,使用和阴神有关联的凶器,当你碰到祂,祂也接触到了你,所以尽管这个仪式下你们是平等的,但是动作要快,只有一次机会。 当然,如果你不要你重要的人死去,也可以做和我一样的决定 我已经握住了刀,嘱托过我的徒弟千万不要看这些内容。我活够了,不想你死,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是 赵惠,你的妈妈钱桂华爱你 90年】 你看完了所有的内容,知道了赵神婆的名字。不知何时,朋友也爬上来,站在你的身边。 她的身形摇摇摆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比起恐惧,更像是茫然。 你已经猜到了什么:“赵神婆她……” “……没了。突然吐出蛇来,还有内脏碎片,大概心也没了,现在也不知道。”朋友低声说,手指绞着衣服,“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来不及了,她梦见了阴神,祂很着急,一过零点她就要死,她只希望最后的法子能快点完成,可没想到师傅的遗书里提到的办法不仅不完整,而且还很……复杂。来不及了。” 你看了眼手机,果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你想起今天赵神婆说“怎样都行!快些解决,我的天啊……我就不该给你们算卦,那张十日连丧的签是从我手上出来的!现在祂盯上我了,盯上我了…不,祂一开始就盯上我了……第一天就是我的麻雀……祂都算好了——不到你死,祂不会放过我的!”,大概她在梦里已经和祂正面聊过了。你那是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你也想起你们刚刚来到墓地时赵神婆咳嗽个没完,或许她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 你也想起她最后发狂的原因。 钱姥在遗书最后写: “当然,如果你不要你重要的人死去,也可以做和我一样的决定 我已经握住了刀”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第一页笔记上会有血了 哪怕钱姥再小心,用刀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会有些痕迹的。 愧疚掐住了你的脖子,有一段时间,你连左肩的痛苦也感受不到了。 你想,钱姥最后的话是说给赵神婆的,但是赵神婆还是死了,这或许是你的连累,也或许是因为赵神婆原本就在90年祂的目标当中,阴神只是因为一个没有血缘的母亲的决定而延后了这个进程。90年,阴神没能杀掉赵惠,30年后,祂从第一天就把赵神婆编排进了死亡名单。 你问朋友:“赵神婆最后有说什么吗?” 朋友轻声复述:“她说,她很后悔今天下午怕引人注目,没来挖坟,她也很后悔掺合了这件事,给你当时算了那一卦。” 你知道这是很合理的,或许你死的时候也只会有不甘、不想死的心情,这是人之常情,你理解赵神婆…… 但你还是觉得伤感。 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她看了钱姥的遗书,却好像只看见解决你就能逃过一劫,没有在意“赵惠,你的妈妈钱桂华爱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地说,90年钱姥帮爷爷终止借寿失败之后,自己也陷入了十日连丧中,她也像女主一样,开始搜集信息,试图找出解决办法,但时间不够用了,她也许还可以继续调查下去,可能就能接近真相,但再拖延一天,赵惠(赵神婆)都可能死。于是钱姥选择了自鲨,提前终止十日连丧,保住了赵惠。 同时钱姥知道,了解越多阴神的事情,越容易被阴神盯上,缔结联系。所以她让赵神婆把自己的全部笔记一起埋了,不要看,也没告诉她任何内情。 赵神婆是第六天的牺牲者,阴神知道女主在找线索,急了,给赵神婆梦境暗示,让她除掉女主自救。赵神婆还是想先看看来不来得及从钱姥的笔记里找到解决办法,结果就是钱姥还没总结出够快的解决方式,赵神婆从遗书中提取出了“被诅咒的人死了,十日连丧还没死的受害者就能安全”,所以反水偷袭了女主。 就是,赵神婆反水,女主反击,都是为了活下去,没什么对错,就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第24章 关于怎样处理赵神婆,你们最后简单地做好了决定。 其实,到了这一步……基本上也猜到肯定会死人了吧。朋友能这么冷静已经很超乎你的想象,或许上身这超自然的体验大大提高了她的适应能力吧。 在短暂的交流后,你们都认为报警是必须的,只是如果警察来了,肯定要录笔录,调查,关于你和赵神婆的打斗,也很可能需要拘留,甚至判刑——这些你都愿意接受,只是这些会大大地消耗时间。这是一场消耗战,消耗的是生命。 你有时也会想,之前是不是还不够紧张,不够抓紧时间,才会一路走到了现在。 不过现在想也没用了,关键是不能再让其他人去死了。 你们把赵神婆藏在钱姥的墓中,随后简单盖上了土。这些几乎都是朋友做的,你知道她很害怕,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说笑话也不能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 但你还是在和她互相搀扶着回去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朋友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啊……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虽然时机太差劲了,但你还是觉得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满足。 你也不想失去她,所以大概你不会告白,尽管如此,是最重要的人,也已经足够了。 之后你和朋友偷偷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叫醒了爸妈,声称你是半夜出去散步时不小心从田埂上跌下去,左肩动不了了。爸妈很担心,追问个没完,可你记得钱姥所说的……阴神是通过联系缔结到父母的,所以你还是没有说出具体的事情。 但是你说:“爸爸,妈妈,我真的爱你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妈又紧张又难过,你想起了钱姥写下的那句母亲的真诚之语。 “……乖女,”你爸突然说,“从小到大,你都是学习最好的,最懂事的,从来不让人操心,我很放心你,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是你能解决的吗?” “……” “你不要骗我,是不是跟你爷爷有关。”你爸是你的爸爸,但同样也是你爷爷的儿子。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记得那天自己偷听到的你爷爷和钱姥的对话,或许对于你爷爷的死还有你爷爷缄口不言的秘密,他从来没有真的放下过吧。 你爷爷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没有告诉他这些事,因为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卷进任何的危险里,就像钱姥不许赵神婆看他的遗物一样。这或许是某种沉默的爱意。 所以你最后说:“是遇到点小麻烦,不过没什么啦。” 你说:“我很快就能解决的,解决之后再告诉你们——爸,妈,我爱你们。” 你去挂了县里医院的急诊,左肩骨裂,你打上了固定,之后十天半个月的都不能移动沾水,最后爸妈带你和朋友回家时,已经凌晨两点了。洗完澡之后,你和朋友躺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睡意。赵神婆,羊角锤,手电筒的光,还有那些遥远的往事。 “睡不着?”朋友问。 “嗯。”你回答,“我在想赵神婆的事情。” “……赵神婆和钱姥?” “都在想。” “我也睡不着。” “要聊天吗?” “之前你推荐给我的电视剧我还没看。” “好啊,你明明说立即就去看的!” “回去之后就立即马上,我发誓!但你要陪我二刷。” “好啊,陪你。” “……很快就要毕业了吧。” “好像也没多久了。” “你打算读研吗?” “你呢?” “我先问你的,你先说。” “我应该会本科就业吧……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条件挺一般的,再读研,我爸妈也辛苦。” “我也打算就业。” “真的啊?那……还能见面吗?” “什么意思啊,我打算跟你去同一个城市来着,你不是上个月答应我每年都跟我一起吃巧克力蛋糕了吗?” “好好好……” 朋友沉默了一会儿。 你问:“怎么了?” “算了,”朋友翻了个身,侧对着你仰躺着,“唉……说了你也不懂。” 你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因为你笨啊小美女。” “你比我笨好不好。” 你想,你都看不出我喜欢你,你当然比我笨了。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朋友语气严肃,还是看着上方,没有看你。“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那当然了……”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抛下我吧?”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立即坐了起来,“这么说吧,如果……如果遇到这种事的人是你,我也绝对会陪你到最后的。” “别说大话啊,”朋友笑了,“嗯……不管发生什么,如果啊,如果我想听一个让我高兴的谎言,你会不会为我撒谎?” 你没有搞懂这个问题的意思,但你还是说:“如果你想的话,我肯定会的。” “好。”朋友对你伸出小指,“我们拉勾。” “幼不幼稚啊……” 虽然这么说,你们还是很严肃地拉了勾。 “好啦,”朋友满意地点点头,“晚安。” “晚安。” 朋友睡了,而你却一时没有睡意。 那些可以随便聊起的未来,就像是早晨的阳光一样,它是金色的,就照在你的手心里,可是你却无论怎样都抓不住它。想起未来就会觉得很幸福,很满足,想到之后也可以一直和朋友在一起,你就很开心,但是……你们真的还有未来吗? 不想死。 你真的不想死。 你很孤独,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你很小就是最懂事的孩子了,努力学习,从县里考进市里,又从市里考去大城市。每一步你都在忍受自己的寒酸和不合群造成的孤独感,一个人练习普通话,看很多很多书,上大学后每天早上去树林练习英语口语,你可以把生活过好的,你可以做到的,虽然你没有朋友。 但朋友就这样靠近了你,帮助你,接受你。 你觉得,你们其实很像。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就喜欢上朋友了。开始的时候很混乱,总想象和朋友接吻,拥抱的画面,把自己吓得要命,自己偷偷查了很多资料,也经过很长的纠结,确定自己对朋友是那种喜欢。虽然这份喜欢给你带来了很多很多压抑的心酸,但也给你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幸福。 你不想死。 你想要获得那如同阳光的金色未来,你想要得到回报。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请把幸福的结局交给你吧,你不奢求能传达给朋友你的暗恋,但只要她还存在在你的生活里就足够了。 …… ……算了吧。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阴神也不可能这么猖獗。 所以,你又开始思考另外一件事,一件你本来不想思考的事情…… 再这样继续下去…朋友会死吧。 父母也会死的。 第六天,赵神婆之后,你也拿不准会是谁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可如果当天的牺牲者是朋友(她的顺序应该在你父母之前吧,毕竟她和这件事关系更密切,知道的更多),你还没有找出最后的解法,而如果再给你一两天,你就能找到答案了……你应该怎么做? 是让朋友的死继续为你拖延时间,还是像钱姥那样为了避免她的死而自杀? 她也会像赵神婆那样……想要杀了你吗?你会为了朋友去死吗? 你很爱你的父母,答案也已经离你很近了,就像早晨的阳光,如果你死了,他们会很伤心,他们好不容易养大了你,而生与死可能只差一点点,一两天,几个小时……可朋友和赵神婆不一样,她本来和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是因为你,也是因为她重视你,她才留下了。你也喜欢她,你不应该让她成为牺牲品。 …… 如果,朋友要成为牺牲品的话,你会在最后关头为她自杀吗? 如果你完全没有找到阴神之谜答案,那还好,为了朋友和父母的生命,结束你自己的生命你也可以接受。可是如果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呢? 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大概到那个时候,感性和下意识的想法就会告诉你答案吧…… 朋友似乎已经睡着了,你也打算睡了。 可就在此时,你似乎听见了她模糊的梦呓。 第25章 你慢慢靠近朋友的面容,屏住呼吸,小心地听着她的梦呓。 “……我…”她眉头紧皱,似乎正在做一个不太好的噩梦,“我……不可能……” 你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语。 朋友浑身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你赶紧要喊醒她。就在这个瞬间,朋友突然完整地说:“我不可能伤害她!” 你吓了一跳,随后朋友就陡然睁开了双眼,你猝不及防,和她对上了目光。朋友似乎一时还没有清醒,半梦半醒一样,愣愣地盯着你。 “还好吧?”你说,“你做噩梦了…?” “啊……是啊…”朋友坐起身来,稍微发了一会儿呆,“嗯…做了个挺可怕的梦,吵醒你了?” “没有。”你回答。 “反正也睡不着啦,”朋友叹了口气,“聊聊怎么处理?” “钱姥的东西信息量很大啊……”你说,“很复杂。” “是啊,总之,按钱姥遗书所说的,我们要用和阴神有关的东西,斩杀和阴神有关的活物,以此作为仪式,就能触碰到阴神……之后钱姥就没研究出来了。”朋友说,“可我们虽然接近了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过某种角度来说,谜团并没有减少” 你说:“嗯……你也发现了吧?” 朋友点点头:“矛盾很多。” 你说:“首先就是那两个故事了,且不论其他更明显的东西了……就说村志河神里提到,嘉庆十一年后就是十年无人溺水,可村志家闹里就说了,嘉庆十二年就有一个老人溺水。” “其次就是村志家闹里提到了,儿子死的时候心脏不翼而飞,封条写着不肖子在此。这和孝子孝女压棺的说法并不一样。如果说十日连丧孝女取心是老人需要自己最喜欢的孩子来陪自己,这个家闹的故事就更像对不孝子的处罚……”朋友停了一会儿,又说,“还有,你有没有觉得,虽然可能是时间长远夸张的因素,这两个故事里的阴神,好像比我们遇到的阴神牛得太多了吧?” “是啊,又是能够变成人形,又是能够生吞地藏头,又是能保佑十年无人溺水,又是能让坟茔平地而起的……”你说,“而我们遇到的阴神,别说连个实体都没看见了,也就是杀杀小动物,最后折腾半天才能到人,还要靠托梦给赵神婆劝她杀我……” “你有什么想法吗?” “只是猜测……”你说,“第一就是,阴神在嘉庆年间通过托梦、显灵等方式,轻轻松松糊弄了古人们,让他们奉阴神为河神,二话不说就拼命给祂贴金,贴的都不顾逻辑了,第二就是,或许这些内容也不完全是假的,很可能阴神的力量正在衰弱,最开始祂很强大,所以祂能做到更多的事情,直到祂开始衰弱。” “这两点可能是并存的,没准祂开始强大到都不需要托梦,只要脑控就行,所以河神祠莫名其妙地建起来了,而十年无人溺死只是为了合理化而临时想出来的说辞。我们可以去看看河神祠的建造时间,看看究竟是嘉庆十一年还是嘉庆二十一年……不过很显然,祂不是很聪明嘛……”朋友说,“这个阴神正在衰弱的想法,也可以解释家闹这个故事和十日连丧的差别。” “怎么说?”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祂让不肖子死,只是祂显圣的一部分,神显灵不就这样吗?不是完成别人的心愿就是惩罚恶人,惩罚一下不肖子也挺好啊。”朋友说,“直到祂开始衰弱,需要向人盗寿,祂才想到了把家闹变成十日连丧,从中做些手脚……如果我们还有时间,或许可以去查查之前的村中平均寿命……” 你也明白了:“我懂了,这也是为什么从惩罚不肖子变成了呼吁孝子下去陪自己的家人。因为这更有普适性,惩罚不肖子是威慑,威慑完了也就没人敢继续不孝了,哪还有什么举行仪式的余地?阴神需要缔结联系,简单地说就是需要人的主观同意……” 朋友接上:“所以祂让家闹变成了十日连丧,取心只有孝子能做,对于古人而言,或许这还是种荣耀呢。” “直到时间越来越接近近现代,这一说法也糊弄不到什么人了,加上时局,阴神不得不换了策略,点对点地下手,40年祂放弃了大规模的行动,专门找上了我的太公。” “而到了之后,河神祠被拆,河神的传说知道的人越来越少,迷信的人越来越少,大概除了你家,祂也没有别的下手对象了,所以更加对你家穷追不舍,毕竟只剩你们家这点独苗可以吃了。”朋友继续说,“钱姥在笔记里的那张纸条上提到了,阴神一定会用各种尽量用各种方法引你的爷爷继续请神…你还记得你的情况吗?” “我是黄疸,高热……”你想到了什么,“和我表叔的外孙一样!” “没错,或许当时你的重病也不是什么自然情况,”朋友点头,“没办法对大人下手,就对婴儿下手,看来祂的确是对联系很有研究——亲情的爱,也是一种联系。” “我爷爷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吗?或许当时我根本不会病死。” “可是万一呢?”朋友说,“就像钱姥遗书里说的那样,人不是总是那么理性的,当感性无法接受万一的后果时,其实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对你而言也是一样吗?”你问。 “什么?”朋友一愣。 你已经开始控制不住你的感情了:“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如果我没有偷听你的梦话,你打算不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对吗?” 阴神托梦给赵神婆,让她杀了你。 朋友做了一个噩梦,她说“我不可能伤害她” -想要活命,就杀了她吧 -我不可能伤害她 你的眼睛热热的,似乎要流泪了:“……今天是你,对吗?” 【第五天完】 第26章 第六天早上,你和朋友来到了村诊所。 在昨晚的交谈之后,你们的氛围变得有些奇怪。你既在为了朋友的隐瞒而感到难过和气愤,也在感到恐惧。这让你们的气氛头一次不再那么和睦。 那个选择题终于出现在了你的面前,而你发现,你不想失去她,完全不想。 朋友反而是没事人一样安慰你:“没事啦,只要今天解决事件不就完全没事了吗?” 是的,现在只能希望你们能足够快地解决这件事情了。 如果今天就能解决阴神的诅咒,这就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朋友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想到这,你强迫自己放下了内心的种种复杂感情,这些事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还是着眼当下更实在。 针对钱姥研究出的解决方法,你们再一次进行了交流。 “其实钱姥的方法已经很完全了。”朋友说,“差的也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和阴神有关联的凶器,另外一个是和阴神有关系的活物。” “是的,凶器的话……还没什么头绪,但活物很明显了吧?”你说,“……是蛇吧。” “没错。”朋友点了点头,“如果能抓到蛇就好了。” “我倒是在想一件事,”你说,“在我表叔的叙述里,提到过我爷爷的尸身出事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你爷爷的心不见了,而他的胸口里有一条死蛇。”朋友说。 “没错,但还有个问题,那就是……棺木是钉死的,那条蛇是怎么进去的。” “阴神的法术?” “或许有另一个解释。” 朋友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条蛇本来就在你爷爷的体内……?” “没错,”你点了点头,“且不论我在请灵时曾经看到我太公的仪式画面,我跟你说过吧?在仪式的最后,有一条小小的红蛇从他手指上的伤口…爬了进去。就说钱姥笔记中,村志家闹的故事里提到的那个不肖子,他也是呕蛇而死,不也是说明了在他们死掉前,蛇已经在他们体内了吗?” “所以你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你说,“但如果我体内有蛇,它和阴神的联系应该足够密切吧。”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再次来到了诊所。 要取出体内的蛇吗? 如果真有那么条蛇存在在你体内,你到底要怎么把它取出? 你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你从小到大的体检都没有检查出过什么问题,你身体也不算特别好,就是大学军训中暑的时候也曾经呕吐过,这些都没有逼出你体内的蛇——如果这东西的确存在的话。 看来就算你体内存在着这种东西,也不是能用平常的手段解决的。 你和朋友商量了一番,打算先和老大夫交谈。 诊所里还是那样,总是没什么人,病人在闲聊,一两个人在交谈。 你一路进了诊室,坐到了大夫的面前。 今天坐班的是那位赤脚大夫出身的医生,年纪不轻了,有点胖,很和蔼福气的样子。 “看病还是开药?”这个乡下诊所的医生颇为随意地问了一句,根本没有把头抬起来的意思。村子里的人大多对乡下诊所的医疗水平心知肚明,保持着“大病不来看,看的不难治”的惯例,长此以往,来这里的最多也就是跌打扭伤,开点感冒药,被蛇咬伤算是这间诊所最严肃以待的情况。在此背景下,大夫实在很难有什么严阵以待的情绪。 “都不是,大夫,我想问几件事。”你开口了。 你的心情很烦躁,朋友没有直接说明,但你可以确认今天的牺牲者就是朋友,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她去死,所以你必须尽管地在一天之内处理完这件事……哪怕这看起来很不合理也是一样。 朋友似乎察觉到你心情不好,拍了拍你的肩膀。 大夫抬起头看你:“你是……哦哦,那家的那个大学生啊?好闺女!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大夫,你在这看病多久了?” “那时间可长了。我刚刚在村里看病的时候,这儿还没有医生也没有诊所呢,后来政。策好啊,给村子盖了诊所,还派了正经大夫。不过咱们这条件吧,确实不行,没有人呆久的,大多是轮值几年回城,人手也不够,我就帮着坐坐诊了。其实我也就是换个地方干活,你找我看就单给我诊费,正经大夫拿工资的,不太管我。” “这么说……您90年的时候开始看病了吗?” “三十年了啊……开始了,我今年五十三,我十五就跟着我爹出诊了。” “嗯,您肯定经验丰富…是这样的,”你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叫自己听起来不像个疯子,“我……前段时间被蛇咬了,去医院看了,没毒,可我总是疑神疑鬼的,我就怕蛇在我伤口里产卵,有小蛇爬进我皮里了。我知道这没可能,我还是想问问,有什么法子能把体内的蛇逮出来吗?我这种症状,以前有过吗?” 大夫笑起来:“哎呦,小姑娘,你真会想,真有蛇在你肚子里,在你皮肤底下,你不早死了?还能跟我说话吗?” 你尴尬地笑了笑,朋友及时说:“大夫,那我朋友这种疑神疑鬼的症状,您见过吗?” “要说见,那还真见过。”大夫想了想,“你别说,我记得。那是你出生后了吧,你十岁的时候你爷爷就没了,那时候是10年,就是10年前头,大概是……01到02年的样子,你爷爷来找我,就跟你现在一样,比你还严重,非说自己身体里有蛇,让我帮他弄出来。” “快二十年了,您还记得这么清楚?”朋友问。 “旁的倒也算了,主要你爷爷那时候的样子啊…啧啧,真吓人,他说什么……他亲眼看见小红蛇爬到小孩手指里了,说自己听见自己脑子里有蛇在吐信子,还说感觉自己皮里有蛇乱爬……我让他去大医院照了ct,他去了,也没啥,我还让他去精神科,他就不去了。后来也没见他说过这些事了。” “这样啊……”你说着,却觉得背后发冷。 小红蛇爬进小孩儿的手指里了…… 那个小孩,是你吗? 大夫顿了顿,又说:“说实话吧,我其实还有个不知道能不能用的法子,但我当时没说。主要我跟我爹不一样……以前的赤脚大夫,那好多都是巫医,我看过医书的,我不信那一套,当时我也就没讲……” “什么?”你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这可都是我爹说的,你听个乐子就好,你们有文化的,别信这些……有时候吧,人中邪了,那个邪气会在人体内成煞,煞能变成形,有时候是虫子,有时候是别的。我爹说他年轻时有次出诊,有个男的,腿水肿,肿得像柱子一样,我爹一看就知道他中邪,拿刀给他切开,那个男的都不喊痛,一切开,扑棱棱飞出来几十只黏糊糊的蛾子……”大夫咳嗽一声,可能是觉得这画面有点恶心,“这都是我爹讲的,我走题了啊。我爹说,要除煞,就要把煞逼出来,首先先喝点符水,要混着香灰,脑子里得背点正气的东西,你背佛经道经都行,主席语录也行,红。歌也行,再不成想点正面积极阳光的,总之得正气。然后拿刀在身上割个口子,让邪祟钻出来,它不出来,你就要用东西引,用舌尖血,一次取一滴,引到它出来,一出来吧,它就是普通东西了,给它杀了,煞就除了。” 第27章 或许大夫只是觉得自己讲了个有点瘆人的故事,给两个疑神疑鬼的小女孩逗趣。但对你而言,这却是如获至宝。当年钱姥没能找到这条信息,是因为赤脚大夫来诊所不勤,她恰好没遇上吗?还是因为她到底不是阴神后人,并不清楚你们家族体内藏蛇的秘幸? 如今,斯人已逝,真相如何,你也不得而知了。 中午,你和朋友回去吃了顿饭。现在你们的身体总算稍微好一点了,你们二人总算摆脱了招灵后半残废的身体状态,随后结伴来到表叔家。 表叔家如今和之前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那条被挂在那里的狗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幡。 百日的孩子没了,这不仅仅是一个家的惨剧,更多的还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尤其这个孩子的死法还如此诡异。 按道理,按常规,按风俗,小孩子没了,葬礼不适宜摆得太大,道理就和乡下给孩子取贱名一样,怕压到孩子的命数,影响来世。但表叔的女儿女婿都比较开化,受不了草草掩埋自己的孩子,所以表叔家还是打算大办。 如今表叔家的那架缝纫机已经搬到了院子里,表嫂满脸憔悴,在赶缝来宾和家里人的丧制,还有要挂的白布。表叔在抽烟,眼眶红红的。 你刚到门口,表叔就突然站了起来,对你们挥了挥手:“走,走!晦气!” 表嫂也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别这样,别这样,和小姑娘有啥关系,别让人看笑话了。” 你和朋友手牵手,一块儿站在门边,你很尴尬,也很内疚,你知道是自己连累了…… “别这么想,”朋友似乎看出了你的想法,凑到你耳朵边小声说,“错的不是你,是阴神,是那个东西。” 你苦笑了一下,表叔平稳了一下心情,猛抽两口烟,苦笑道:“进来吧……” 走进屋子,走入大厅,里头有一张很新的婴儿车,上面的遮阳板拉到了底,你感到一阵悲伤的寒意,表叔注意到你们的表情,表情有点扭曲:“……要摆灵堂呢,这么小的棺材买不到,只能先这么停灵。” 朋友的手心似乎在出汗,表叔顿了顿:“什么事?” “表叔,我想问问你……咱们村子的那个河神祠,它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啊…?” 表叔笑了笑,擦了擦红透的眼睛:“唉,你们都对这些事感兴趣啊…挺好的,像你爷爷。” “我爷爷?” “嗯,你爷爷生前也爱打听这些,我也跟着听了好些,”表叔叹了口气,“河神祠,就是现在的土地庙吧?妈的…前几天好像土地像被人砍了头,这是什么鬼事啊!” 你们没有说话,一时似乎只听见冷风拂过白幡,发出轻柔低微的声响,并着间或传来几下表嫂的抽噎。 “河神祠,”表叔平稳了下心情,“嘉庆十一年建的。” 你心中的一个谜团被解开了。嘉庆十一年,河神祠建成,所以嘉庆十一年的那则村志里所说的什么阴神保佑乡间十年无人溺水,后有河神祠,果然是胡说八道的贴金。 既然河神祠不是因为感激河神的善举建成的,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表叔看起来状态不太好,无精打采,神思不属。 “表叔,孩子的事儿……”你小声说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表叔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我也不清楚,孩子就这么走了,黄疸发了,在医院没了,据说是寄生虫,也可能是病死的吧。” “……” “我没别的想跟你说的了,跟你爷爷当年有点像吧,我晓得和你没关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怎么就跟你这么个小孩发火呢?唉,我就是…我就是窝火啊,我这一家,还有你爷爷,你爹娘,都是实诚人,本本分分过日子,就是要有什么报应,为什么要找上咱们啊?就是要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到我身上?我这么大岁数了,我活够了啊!那个娃娃才百天,他有什么错……” “……”你和朋友站了起来。 表叔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太阳开始往西移动,时间越来越晚了,阳光照在你的身上,照在你和朋友握在一起的手上,你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低地说: “未来会更好的。” 表叔听到了吗?你不知道,但朋友应该是听到了,她最后握紧了你的手。 未来会更好吗?你也不清楚,但未来就是可能性,就是希望,只要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可能性就会变多。 你还有未来吗?朋友还有未来吗? 你们离开了表叔家。 天色大概就要晚了吧。 “去土地庙吧,或者说…去河神祠?”朋友说。 “嗯。” 未来就在你的面前,太阳在你面前沉落,至于明天会不会到来,就要看接下来的几小时……或许只有几分钟了。 你紧紧握着朋友的手,她似乎也握着你的手,你听见她在咳嗽。 而你保持着沉默,你们都没有去谈论今天的死者就会是朋友,但不代表你不清楚这件事。 你的口袋里有一把水果刀,它估计也就削个苹果罢了,谁也杀不了,你也没打算用它去杀谁。 它是留给自己的。 太阳快落了。 第28章 土地庙。 大概在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前,它曾经是河神祠,而现在这些曾经的神鬼传说都已经随着时间一起沉入无人知晓的角落,如今残留的也只不过是一座无头的土地像,一些干瘪的贡果,一些飞舞的苍蝇,还有庙外死寂的夜色。 今天的天似乎黑得格外的早,四下只有蛙叫,早夏的蝉鸣,稀疏难辨,总有几分凄惨的感觉。 你和朋友打着电筒走进土地庙,手电的光轻轻一扫,照亮神像脖子上平整的断口。 “再复习一次?”朋友尽量说得平和,好似这只不过是以前期末季前和你对着抽背知识点而已。 “抽测一次抽测一次,”你也尽力语气轻松,“首先,我们用医生的法子,把我体内不知道有没有的蛇逼出来。然后按照钱佬笔记里的法子说的那样,摆了蛇佛牌出来,用和阴神有关系的凶器动手,杀了我体内那条蛇……” “到这只是和阴神缔结了联系而已,按钱佬那儿的说法,就是我们能接触到阴神了,可是之后呢?”朋友说。 “难道是要我们用武器跟祂碰一碰?这怎么碰啊……” “还有就是,和祂有联系的凶器,我们也没找到。” “除此而外,我体内到底有没有蛇,能不能逼出来,这个也不好说,万一没有呢?”你也心情很低落。 “到现在,也不要再低沉了。”朋友鼓励,“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的意思,你能明白,但你不想明白。第五天死的是表叔家的小娃娃,第六天应该是赵神婆,可赵神婆只在十二点一过,第六天刚开始的时候就没了。阴神越来越急躁了,那么对于第七天的朋友而言……也许也会如此…?可朋友死了,单纯从逻辑上来说,也只是你尝试失败了一次,第七天不成你还有第八天第九天,你还有机会。 你怎么可能这么去想? 今晚不是你的唯一机会,却是朋友的唯一机会——不,如果朋友因为这些事离开了你,你失去了她,你要怎么重新打起精神面对阴神?你要怎么生活下去? 所以,这也是你的唯一机会。 “嗯……”你吸了一口气,“其实你也想到了吧?我们这一路的经历里,和凶器有关系的事儿其实就这个……” 你们一起看向土地像空缺的头部。 “嗯,虽然说吧,这个伤口可能也是什么超自然能力导致的,”朋友说着,“但是村志里记载,嘉庆年间祂处理地藏佛像的时候是一口咬掉了地藏头…可是你看……” “土地像的脖颈破损很光滑,”你说,“像利器。” “找找吧?”朋友说。 土地庙本来就不大,你们把能翻的地方翻了个遍,差点把供桌都推翻了去看,就是一无所获。如此,你和朋友绕了又绕,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土地像身上。 “就算土地像的头是被利器弄断的,它真的一定在这儿吗?在土地庙里吗?”朋友说。 “这地方曾经是河神祠,是供奉阴神的地方,至少我们暂时不知道祂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据点,事已至此,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们在土地像周围的供桌上再度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于是继续,爬上供桌,看中空的神像内部,什么也没有。最后,你打开手电筒照着土地像的背后和墙体之间形成的狭缝。 你其实很紧张,如果找不到……如果不能成功…… 朋友似乎看出你在想什么,她忽然说:“一定能找到的。” 你勉强笑了笑,手电筒的光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突然之间,什么东西反射了冷冷的白光,在你的眼前晃了一晃。 你愣住了,发觉自己声音干涩:“……我好像…找到了。” 紧接着就是把土地像挪开,你和朋友一起努力,总算把狭缝挪到胳膊能伸进去,你探手去摸,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你拼命伸手——握到了! 你抽出了那把祭刀,它大约有小臂长,刀身窄,一点锈迹没有,寒光如雪,刀柄缠着的布已经破破烂烂,你仔细看了看,发觉土地像的背后被人密密麻麻钉满了锈迹斑斑的铁钉,这把刀之前就是用刀柄上缠着的布挂在土地像后头的。 “我就说能找到的。”朋友笑着说。 你将祭刀轻巧地握在手里,缠着刀柄的破布几乎一瞬破损,沙沙地落在脚边。朋友看向你的方向:“害怕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不害怕……”你一边说,一边整理带来的东西,朋友也帮你拿出了黄符香炉,点燃,泡一碗符水。你看着朋友的脸…她看起来是不是又苍白了一点…? 那个问题再次出现在你的脑海中:十日连丧是阴神为了一步步接近你而进行的仪式,但是正如钱佬所说,在仪式中你和阴神缔结的联系是双向的,在这个仪式中,你们是平等的。只要你不做出出格的事情,阴神也不可能在第十日前杀了你。 所谓夜长梦多,阴神一定很希望把你提早除掉,所以才会利用梦境和死亡的威胁,劝导赵神婆和你朋友动手。 与此同时,如果你绝对心狠,也完全可以放任朋友,甚至你父母的死,来换取思考的时间。其实你现在只大概想清楚了如何逼出体内的红蛇,和阴神缔结能够互相接触的关系,下一步该如何杀死祂,你还完全没有想法。今晚的仪式是双刃剑,你不能杀死阴神,祂就会杀死你。 也许你应该任由朋友死亡,换取更多的思考时间…… 但是,你不可能这么做的,你也没办法这么做。之前的赵神婆和表叔家的小孩,你提前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赵神婆虽然说自己梦见了阴神,可那时候的你还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现在你知道,今天死掉的人就是朋友,你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她代替你死去。 如果我因此而死了呢…… 这个冰冷的念头一出现就被你压了回去。 只要你足够相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只要你想要保护朋友和父母的念头足够强大……一定可以……就算失败了,只要你死掉,不会再有人受伤了…只要你有勇气……去死。 不想死。 你不想死。 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只有死才能保护朋友,保护你的父母呢? 你想起了自己藏着的那把水果刀。 ……我会做的。你告诉自己。 我只是…会有一点点不甘心而已。 第29章 决战前的整理 从莫名其妙出现的“十日连丧,孝女取心”的占卜结果开始,女主和朋友发现了女主家族一系列的往事。 1940年,女主太公被阴神(蛇)欺骗,以为世代短寿,在河神祠(现土地庙)和阴神缔结“借寿”关联,请阴神为父。 1950年,女主爷爷出生,出生后立即被太公请神,划为阴神的二代子孙。 1975年,女主父亲出生,早就感觉这一系列事情有问题的爷爷请神婆钱佬为你父亲算阳寿,得到了长寿的结果,于是决定停止请阴神的行为,随后频繁梦到阴神责怪。 1980年,太公五十大寿后发疯,神志不清。 1990年,太公过世,心脏消失,爷爷主持葬礼,和钱佬交流了自己的看法,决定中止借寿。后仪式失败,钱佬死前怀疑仪式并非借寿而是盗寿,决定在死前进行研究,但时间仓促,为不连累自己的徒弟赵惠(赵神婆)选择自尽,并劝说爷爷认命,不要将阴神之事告诉任何人,防止阴神通过联系伤害他人,为了保护赵惠,也同样吩咐赵将自己全部遗物随葬,只留下一本账簿。二人的部分对话被女主父亲听见。爷爷遵从钱佬的建议,烧毁太公绝大多数遗物。 2000年,女主出生。出生后突发黄疸高热,危在旦夕,为救女主性命,女主爷爷再度奉请阴神,令女主成为阴神三代子孙,重新敬奉阴神牌位。但阴神以爷爷不肖为由,只承诺女主二十寿数。 2010年,女主十岁,女主爷爷六十大寿后过世,在送葬过程中被蛇破膛,心脏不翼而飞。 2018年,女主上大学,认识了家庭不幸的朋友,双向单箭头中 2020年,女主在假期带朋友回乡,路遇赵神婆后获悉十日连丧事件,阴神开始家闹。牺牲者分别是麻雀、鱼、老鼠、狗、赵神婆、表叔家的百日婴,心脏全都离体。通过掘开钱佬墓址发现研究结果,与赤脚大夫交流,和父母以及表叔的对话,还有女主朋友二人的搜索和分析,二人渐渐复原了大部分真相。 在第六日,朋友梦见阴神劝她杀死女主,第七日的牺牲者就是朋友。 第六日晚,二人来到原河神祠(现土地庙),决定开始最后的仪式。 根据女主的推测,第七日后,第八日,第九日的死者应该分别是自己的父母二人,第十日则是自己。 第30章 思维到这儿,被朋友的呼唤打断了。 “没事吧?”朋友轻声细语,对你笑起来,“别怕,我就在这儿,我说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你对她送回一个真心微笑,深吸一口气,仰头喝掉了那一碗符水。 这滋味可不好啊,你心想。强迫自己咽下去,感到那一碗凉水把你的食管和胃都冰得难受,一股寒气从体内升起,好似五脏六腑一同结冰。朋友猛地握住你的手,你不由猜测自己的脸色是难看到了何种地步,但朋友在提醒你,鼓励你,好的,你可以战胜这一切。 你在心里不停呼唤那些光明的事物,父母对你的疼爱,模糊记忆里爷爷的和蔼,还有在学校因为朋友而快乐的回忆……朋友正握着你的那只手,那温度。你呼唤全部美好与光明,用它们融化体内的冰冷。 逐渐的,感觉不大一样了。 你感觉到血液仿佛在沸腾,灼烧着身体内侧的血肉,像有一条细细的蛇……不,是一根冰冷的细针,从你的血管流向指尖。 你睁开眼,咬住牙关,抬起那雪亮祭刀,刀刃乍然划过指腹! 一阵刺痛,食指上已多出一道划痕。皮肉绽开,形成一个明显的伤口,但……那伤口没有血流出来,一滴也没有,明明你已经划得足够用力了,还是没有血。所以比起伤口,那更像一个漆黑的缺口,一个洞。你手指上的一个洞。 朋友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抖:“舌尖血…?” “我知道。”你模糊地说,心跳地快要蹦出来,朋友攥着你的力道几乎让你有点疼,她也很紧张。 你再一次举起祭刀,小小地吐出一截舌头,对准刀尖。 你觉得你快要罹患尖锐恐惧症了,你闭了下眼,把心一狠,舌头往上一抬,正撞在刀尖上!这痛意险些击穿你的头骨,你嘶嘶地抽气,又不敢浪费。雪亮祭刀上已有了几滴血,正是你的舌尖血,你改用反手执刀,刀尖冲下,看着血滴沿着刀面滑落,坠下,猛然滴绽在地面上! ……虽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接下来的画面依然叫人难以想象。 一条小指粗细、鲜红如血、尖头长尾的小蛇,从你指腹的伤口里,爬了岀来。似乎在追随血腥味一样,它曲折的身体形如红丝,慢慢往前延展,蜿蜒,爬绕…… 你再不犹豫,立即举起祭刀,狠狠地斩下去! 用力过猛,刀身砸在地面上,发出响声,那红蛇头身两断,竟没有一滴血,只见黑色的液体流出来,好似泥水,又如沥青,慢慢铺在地面上。于此同时,你突然身体一僵。 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一刀仿佛同时斩断了空气一般。一瞬间,风声、蝉鸣、蛙叫、空气……全都凝固了,暂停了。全部的声音被抽离,土地庙中变得死寂无声,只有你的心跳,还有朋友的呼吸声,如此死寂,如此不祥,你们就像被整个世界割离,被抛在了真空的宇宙当中。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小而无声的宇宙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接近、窥视。以神明、鬼怪,或者捕猎者、肉食猛兽的眼睛,祂在看着你。 “……祂要来了…吗…?”朋友声音很低,如果不是这诡异的安静,你或许都会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你感到浑身虚软,手指的伤口依然没有流出血,只有一个怪异的空洞。 祂就要来了。 造成你的家族,还有其他无辜者,80年来所有不幸的阴神。 祂要出现了。 这正是你所希望的,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握着祭刀,站起身来,大脑前所未有的冷静,在极度的恐惧中,你反而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就算你们在仪式中变得平等了,阴神仍然是阴神,跟祂硬碰硬是没有结果的。 一定有生路,你和朋友已经找到了那么多的线索,知道了那么多的往事。你可以找到生路的!这不是死局…你一定,一定可以发现生门所在! 只要你再想一想……没错,再想一想…… 这就是最后的思考了。 山穷水复疑无路,是否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告诉自己,你能够想到的。 你必须可以。 第31章 你开始四处打量。 面前摆着那个牌位,上面用刀刻着:顕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人趣位,牌位上挂着那枚蛇佛牌,原本是地藏王菩萨的形象,如今成了个蛇头菩萨,邪肆异常,不伦不类。 你的身上有一把水果刀,一把祭刀,蛇蜕,你太公和你的胎发,面前是无头的土地像。 空气越来越凝重,已经快要变成固体,扭曲着,把你和朋友卷入死亡的腥风。 再想想……硬拼是没有胜算的,再想想…… 你不停逼迫自己的大脑动起来… 首先,这个仪式是盗寿,不是借寿,牌位却是按照借寿仪式雕刻的,以后代子孙的名义请阴神“生人趣位”,也就是请阴神来到人间……这是牌位文字最不和谐的地方…… 不,不,嘉庆十二年的村志里就有十日连丧了,那时候惩罚的是不肖子,我们表现得孝不孝根本无关紧要……不对,嘉庆十二年,那时候好像也没有要什么人认自己为祖辈…认祖的仪式来源于借寿仪式,只是有些地方被阴神改动了……嘉庆十二年的仪式才是单纯的盗寿…现在的仪式是融合的……这种融合一定有意义…… 就算有意义又怎样…阴神那么强大,祂…… 朋友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只是她似乎看出你在思考,咬着牙一声不吭。她是第七日的牺牲者,如今夜色越来越浓郁,而阴神的脚步步步迫近,对她而言,正如死亡如影随形。你见到她痛苦的神色,心中如遭人用力攘了一刀。 但还不可以浪费时间,你必须再想想……经过刚刚,用祭刀杀死体内的蛇,你用死亡逼近了阴神,至少在祂被驱散和你被杀死之前,你们是平等的……钱佬就是这么说的……再想想看…… 借寿……盗寿……孝女…… …… 刹那间,一个想法似闪电刺过天灵盖,一阵冰凉的幻觉,让你一个激灵。你顾不上别的了—— 你,好像突然明白了。 “我知道了…”你从长久的思索中反应过来,几乎是喃喃自语。 “你……想到了吗?”朋友忍痛道,挤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我想到了,你不要怕,不要怕,”你握着她的手,感到无力和急迫,“对不起…你很难受吧?不要怕,相信我,我会救你的,你会没事的,再一会儿就好!等我,我马上就救你,不要怕,你没事的……” “我没关系的……你要做什么、就去吧…”朋友似乎是笑了下,“……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她松开了你的手,突然,好像有浪潮涌到眼眶一样,你好想哭,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祂就要来了,你必须要抓紧时间。 你差不多明白了。 仔细想想《村志-家闹》的内容吧。 【嘉庆十二年,乡里一老者坠水西逝,其子不肖,停灵二十天,未置棺木,蝇如黑蓬,不可多闻。其家中树枯草败,其后鸡、狗、猪死亡,其心不知所往。十日后,其子呕蛇而死,胸腹破开,五脏破损,心不知所往。当夜,老者茔冢忽起,棺底压一木盒,封贴“不肖子在此”】 这正是第一次十日连丧,也就是第一次盗寿,第一次家闹。它发生在嘉庆十二年,这是钱佬在笔记里收集到的内容。那时候的家闹才是原本的盗寿仪式,十日连丧,被取心的也不是孝子,更没有请阴神的说法…… 这些融合就和嘉庆十一年村志提到十年内无人溺水,嘉庆二十一年修建河神祠,与嘉庆十二年老者溺死之间的矛盾一样,是阴神做的伪装……各种仪式、民俗发生了融合…… 更简单地说就是,请牌位,奉阴神为祖,做孝子,这些是借寿仪式的内容。 十日连丧,最后蛇吃心,这是盗寿仪式的内容。 这么想没有错。那么再进一步地想,两种仪式发生了融合,这种融合一定是有意义的。否则为什么阴神要在你爷爷放弃请阴神后屡次入梦指责其不肖?为什么在钱佬和你爷爷发现不对后,阴神依然坚持要你爷爷重塑牌位?为什么蛇蜕内侧会写着彩衣娱亲、郭巨埋儿这些二十四孝里的故事? 明明盗寿仪式在嘉庆十二年,不需要立阴神牌位,不需要对象是孝子,就可以借助十日连丧进行的。 也就是说,仪式的融合是双向的,借寿的要求也会融入进盗寿仪式内。 也就是说…按照借寿的要求,成为所谓的孝女,做所谓的孝女,是有意义的。 你的目光落在了牌位上:顕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人趣位。 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个漏洞呢……明明这个漏洞相当明显…… 大概是因为,哪怕失去了很多力量,阴神依然是鬼怪,人类是无法与之抗衡。也许会道法的钱佬和赵神婆能够借助仪式做些什么,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 不是时间不够,而是她们都不是真正的,所谓“阴神后人”。 你不会道法,你只是普普通通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就像你没办法阻止十日连丧的进程一样,如果你的想法是对的,只要开始做了,祂也无法阻止你的“仪式”。 只要符合“孝女”该做的事情,也许…也许这个方法有用! 朋友突然痛苦地尖叫了一声,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跌倒在地,你浑身一颤。她的眼睛,她的目光改变了。她直直地看向土地庙的门外。 外面漆黑一片,夜色仿佛已将这间小小的建筑缓缓攥紧。庙内光线昏暗,带来的手电似乎也在缓慢熄灭,影影绰绰地照着无头神像,香炉直直升起的烟气。 空气越来越凝重,你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腥气。 沙……沙…… 在死寂中,连这点声音也极为明显。 有东西在爬行,在接近。 这些思考并没有花费几秒时间,你不知道自己的逻辑是不是正确,但是……已经没有别的时间了。 朋友的身体渐渐在你身边僵直起来,好像有什么在侵食她的生命。 你一把拿起祭刀,另一手则拿起了牌位。 我是对的。你在心里说。如果有什么神佛在听我的心声,我愿意用一切祈求这一次好运,祈求我找到了出路,找到了生门,祈求我将握住我的未来:那未来必是光明的,充满了我爱的人们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到解法了吗 其实很简单噢 “做孝女该做的事情”,以及一个早就出现了的线索 结果还是明天完结 第32章 你背对着土地庙的门,将朋友遮蔽在自己的身前。 “你……想到了…什么…?”她的牙齿在发抖,挤出轻微的询问。 如果你错了,你会死。 如果你死了,你的父母,还有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相信我,”你最后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没错,不管是对还是错,你都不会让她死的。 那沙沙的爬行声突然停止了。 香炉中升起的烟雾猛地扭转方向!没有风,但它不再静止,好似狂风中颤抖的旗帜,狂乱地扭动着。手电在一瞬间黯淡到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如有人将它当作烛火,轻轻吹灭一般。 你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紧紧贴在你的身后。 你没有回头,也没有听见声音,视线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你知道祂就在你的背后。你能感受到脊背上冰冷的触觉,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祂不仅就在你背后,还轻轻滑动着,祂的头应该就垂在你的脸边,因为你感觉到冰冷的吐息,没准只要稍微侧过头,就能看见…… 而且,如果你背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朋友要这样看着你呢? 她的脸一下子苍白了,嘴唇颤抖,目光直直地盯着你…不,是盯着你脖子旁边的方向。 但她说:“我相信你。” 那个东西就这么贴着你,没有其他动作——因为你手中的祭刀已经划过牌位上的文字。 刀锋刺进木头,感觉居然不是硬的,好像刺到了血肉一样,然后尽力地划下……有血从刀下溢出。 你从来不知道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会如此吃力。但你划下去,不管不顾地按照你的想法进行下去,渐渐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对于失败的担忧、对于死亡的担忧,这些东西都在你的脑子里消失了,你的全部心神只在手中的刀上,刻,划,不停,继续,血,然后继续。 会不会背后其实什么也没有?突然这么想,因为太安静了,但是不会的,不可能的,因为你的确听见了……在背后那种冰冷的触感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你听见了,像冰冷滑腻的蛇信钻进耳朵一样,就在你的耳侧,响起充满怨恨不甘的“嘶嘶”声。 蛇吐信的声音。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空气似乎一瞬间重新清澈,香炉里袅袅娜娜的青烟还是直直上升,手电的光清楚明白。而朋友压低声音,好像怕什么东西还没走远一样:“祂…走了……” 你已经感觉不到背后的触感,也闻不到血腥味了。 你回过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土地庙门外的黑夜。 你手中的牌位,现在刻着:顕曾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西莲位。 这就是你最后想出的办法。 从你和朋友第一次发现阴神牌位,你就注意到了,这上面的刻字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那句生人趣位,意思是请祖先回到人间,这和正常家中供奉的牌位截然不同,原本的牌位,应该刻着生西莲位,意思是祝愿祖辈早登西方清净世界。 作为孝女,应该请仙去的祖先早登极乐,安享太平才对,又怎么能要求逝者长留人间,继续操劳呢? 改动这面牌位,应当是只有你,你爷爷,你太公,这些“阴神后人”能做到的,然而普通的刻字应该改变不了什么,因为这漆黑灵位乃是在请阴神的仪式上,在阴神的目睹见证下刻下的,具有某种神秘学上的力量效应。你不知道什么解除仪式,但你想到了,通过斩杀煞蛇,按照钱姥笔记所言,你获得了短暂的和阴神平等的仪式地位,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对灵位进行的改动,也会有相同程度的力量吧? 真的结束了吗…? 阴神已经被驱往另一个世界了吗? 你还是恍恍惚惚,难以置信,过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在脑子里不停打转,直到手指上的一阵刺痛唤回你的意志,你喊了一声,注意到指腹上那个怪异的空洞伤口,终于开始像正常情况那样流血。 疲惫感瞬间涌了起来,如潮水漫过浑身,你一下瘫倒在地,才发现自己两手汗湿,简直连刀都握不住,背后更是一层密密的白毛汗,但更多的是安心,甚至感激。 你对着朋友虚弱地笑了笑:“祂走了……现在几点了?你还好吗?身体还有哪不舒服?” “胸口还有点痛就是了,你有没有事?”朋友和你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已经十二点多了——第七天结束了。” “嗯,全都……结束了。”你说。 你们搀扶着彼此,慢慢走出土地庙。夜色静谧,星子在天上眨着眼睛,早夏的蝉蛙一同大喊大叫,你再也感觉不出一丝凄惨,只觉得到处是清新野趣。你看见遥远的地方点缀着农家的屋顶,月亮弯而尖锐地沉在天际,落下满地如水的光芒。你才发觉这个夜晚并没有那样死寂,并没有那么漆黑,你转过头,看见朋友汗湿的脸,她的几丝头发沾在脸颊上,她的手握着你的胳膊,你几乎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捕捉她温热的体温——活着,这是活着的证明。 她还活着。 你也还活着。 你终于有了一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实感。你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恐惧吐出身体,现在你轻松了、解脱了,没什么可害怕的了,连你大脑中的纠结也慢慢理清。你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朋友有些疑惑地看向你:“你笑什么呀……” 虽然这么说,她却也在微笑,这让她看起来狼狈,却也很美丽。 你想,你怎么会纠结这么长时间呢? 她说,她会陪你到最后;她说,跟你在一起,死也无所谓;她说,我好高兴;她说,我不会伤害她;她说,我相信你—— 你想:你怎么会觉得她不喜欢你呢? 所以你开口,让月亮和星星替你作证,你说:“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第33章 假期结束后,你和朋友返回了学校。 你们去市医院检查过身体,你的左肩还是骨裂,很显然没好好静养,甚至更严重了,医生把你教育了一顿,最终给你上了石膏绷带;至于朋友,你始终对她的情况惴惴不安,请求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医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只说年轻人难免有点亚健康。 虽然你还是有些许的心有余悸,但朋友之后再也没有犯过胸口痛的毛病。 离开老家前,你和朋友按照原本的计划,报了警,毕竟你们隐藏了赵神婆的尸体,还掘开了钱佬的墓地,鉴于你对赵神婆的攻击,你甚至做好了进局子的心理准备。但奇怪的是,等警察前往现场调查,却发现钱佬的坟墓还是好好的,没有任何被掘开的痕迹,赵神婆的遗体最后则是被发现在她自己家中,面容安详,并无外伤,检查结果是自然死亡。你被当做报假警拉去进行了一顿思想教育,甚至有个警察叔叔怀疑你有妄想症,险些通知你家里人带你去精神病院进行检查。 除了你手上还存在着的钱佬的笔记、那封遗书,好像再没有别的东西能证明那个晚上的事情。 不过你想的是,既然钱佬学过道法,阴神散去后,她的魂灵会不会不再有什么顾及,做了什么呢? 你爸妈很挂心你们的身体情况和你的精神问题,后来你们回学校后寄过来了一大箱子吃的,你跟朋友两个人吃了两个月都没消灭干净。 第二年,你和朋友再次回乡,给死于阴神作祟的二人——赵神婆,还有表叔家的那个孩子——敬了香。 这个习惯后来持续了很多年。 关于阴神的事情,你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现在知道这些往事的人只剩下你和朋友两个人。 一来,这种事情,如果没有亲身经历的话,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二则是,你始终记得,告诉他人关于阴神的事情,也就等于让他人和阴神缔结了联系。 是的,你一直在想,祂真的不会再回来吗? 嘉庆十一年的时候,祂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呢? 阴神,到底是什么? 祂被你驱往了什么地方?那里是死者会去的归处吗? 这些事情,大概不会有人知道答案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祂存在过,祂来过,你没有物证,那条被你斩杀的小红蛇在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但你确信祂并不是你疑神疑鬼的妄想,理由很简单; 那天晚上在土地祠里,朋友一定看见了你背后的东西吧? 虽然她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可你很清楚,也能肯定。那件事结束后的一年内,你们有时还会做噩梦,后来这情况到底好了点,可朋友变得很害怕蛇。你们默契地不去谈起此事,把一切都交给时间疗愈。 不管怎么样,也许阴神还会回来,像蛇一样,潜伏在其他家族的阴影里…… 但你不会再有能献给祂的子孙了。 因为,虽然你们俩一直都在争执先动心的人是谁,因此还幼稚地吵吵闹闹了好几年,但现实是,你和朋友已经是情侣了。 刚知道这个消息后,你爸妈大发雷霆,你爸爸甚至一反常态,说要把你逐出家门。你早有预料,但还是伤心不已。只是骨肉连心,到底是没办法的事情,后来你爸爸还是给你打了电话,他说:儿大不由爹娘,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吧,不管怎么说,你还是爸妈的女儿…… 你挂电话前说:爸,妈,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你和朋友并没有像一般的大学情侣一样,在毕业后渐渐因为各种现实因素渐行渐远,你心中有个小小的猜测,总怀疑是那段只有你和她知晓的生死攸关的经历拉近了你们的距离,使得你们不仅仅是喜爱对方,也是依赖对方,将对方当作了唯一能了解那些不会真正离去的恐怖之物的知己。这关系比你们想象得更加牢固、亲密。 不管怎样,你相信,你们两个人还会一直这样下去。大学毕业后,你们还在合租,努力想方设法攒房,她提议最近要不要买一只猫,你很赞成。 你相信你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相信着,就像相信明天太阳会升起,将不分忠奸地照亮大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这个世界会沐浴在光明中,用全部的光亮告诉你—— 这是你为自己赢得的未来。 END 第34章 解密篇 在整个故事中,民俗传说经过了多次的融合。 【阴神出世-第一次民俗融合】 故事的最开始要追溯到嘉庆十一年和嘉庆十二年。 见22章-管中窥豹,钱佬(钱桂华)的笔记 嘉庆十一年,阴神意图从妖魔转为受人香火、万世不竭,故第一次出现,借用地藏王菩萨的形象(吞食佛像头),自称田公而出现。此后,乡村开始流传蛇妖的传闻。 嘉庆十二年,阴神不满自己蛇妖的名声,故而进行了第一次家闹,第一次十日连丧,也是第一次盗寿。其选择了乡中著名的不肖子杀死,既盗取了死者的寿数延命,又宣扬自己惩罚恶人的善名。 村人开始信仰河神,建起河神祠,然后修改了嘉庆十一年的村志,为阴神宣扬管理水灾的善名,假称河神祠是嘉庆二十一年修建的。(见28第二十七章 -再见表叔) 然后在之后,阴神通过多次惩罚不肖子进行盗寿续命,但很快乡内无人敢不肖,于是阴神开始进行第一次民俗融合,将盗寿包装成宣扬孝子孝女的行为。(25章-抽丝剥茧) ①。第二章 -孝子孝女中,赵神婆第一次提到民俗相关只说当地一直有的民俗是孝女取心,停灵十日,没有提到十日连丧(连续十日都会有活物甚至人死去) ②。第二十二章 -管中窥豹中,钱佬笔记,嘉庆十二年第一次出现家闹,提到十日内都有活物死亡,但最后被取心的是不肖子,不满足孝子取心 ③。第三十章 -醍醐灌顶,女主最后的思考,提到嘉庆十二年的那次家闹才是最初最单纯的盗寿仪式。 可知从标题到全文的“十日连丧,孝女取心”其实是阴神为了隐藏盗寿才融合得到的二手民俗传说。家闹=十日连丧=盗寿仪式,孝女(子)取心只是当地一直流传的愚孝落后习俗。 通过第一次民俗融合,阴神在当地的孝女取心的落后习俗中悄悄融入了盗寿仪式十日连丧,使得自己不断进行盗寿。 …………………… 【女主家族入场-第二次民俗融合】 随着时间往近现代推移,会进行孝女(子)取心顺带十日连丧的人越来越少,相信河神的人越来越少,阴神能盗寿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力量也不断减弱,接近消亡。(25章抽丝剥茧中,女主和朋友分析出了阴神力量的衰弱) 为了延续自己的寿数和力量,阴神进行了第二次民俗融合,或者说是一场骗局:将盗寿伪装成借寿,也就是1940年欺骗世代长寿命数的女主太公请阴神。 从时间线,1990年太公过世,整六十岁,可以简单地推出1940年的太公只有十岁,加上封建思想浓厚,阴神显灵欺骗他世代短寿,让他进行假借寿后,太公很轻率地做出了决定。 从第一部 分可以知道,十日连丧,孝女取心,原本只是盗寿仪式和当地习俗的融合,和借寿没有关系,但 第35章 -阴神养女中,赵神婆第一次提到借寿,就将十日连丧孝女取心和借寿绑定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从故事中(尤其是钱佬遗书提到不希望赵神婆了解太多阴神相关事情)可以知道,赵神婆和钱佬虽然都是神婆,但对于借寿仪式的认知是不同的。赵神婆的认知其实是错误的。 ①。第七章 -杯中乾坤,赵神婆提到每次请阴神借寿的仪式都不一样,而她很多次都需要查询钱佬账本来确定事项,就可以得知她对借寿的认识并不完全。 ②。第十四章 -前尘往事,女主请灵,看见女主爷爷和钱佬在1990年的对话,其中只提到借寿仪式,没有提到十日连丧孝女取心,也就是说女主爷爷在转达仪式内容时没有告知钱佬会发生十日连丧 ③。第十九章 -三问钱姥,朋友上身,向钱佬提问,钱佬提到“我有想过为什么仪式会失败”,并第一次提出这不是借寿,是盗寿 ④。第二十二章 -管中窥豹,钱佬笔记中写“十日连丧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可见钱佬虽然知道爷爷借寿,也知道十日连丧这个事存在,但没有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借寿和十日连丧并不绑定,借寿仪式实际上只有刻神牌,认阴神为先人这个流程(第三十章醍醐灌顶中,女主最后的思考也想到了盗寿和借寿仪式发生了融合) 钱佬笔记中还写“不,这不是十日连丧”,然后搜集了嘉庆十一年嘉庆十二年的两则村志内容,推断出了第一部 分(第一次民俗融合)的真相,并发现十日连丧实际上是盗寿,这才有朋友请钱佬上身时钱佬关于盗寿的猜测。 话归正传,总之,以世代短寿这个谎言为引子,第二次民俗融合让盗寿变成了借寿,阴神开始从全村的主宰河神,变成了只向女主一家汲取力量的阴神。 然后发生的事情如30.决战前的时间线整理一样,不多说了。 总之虽然阴神算盘打得好,但女主爷爷发现不对后在女主父亲这一辈停止了请阴神,让阴神好好无能狂怒了一阵。随后爷爷和钱佬进行了中止借寿的仪式,但不知道盗寿的真相,举行错误的仪式,反而会加深阴神和仪式者的联系。所以阴神没有被驱走,反而得到了能够杀死钱佬的力量。钱佬虽然在死前几乎推断出了全部真相以及主动加深联系的仪式,却因关心女儿最后选择在1990年自尽。 ………………………… 【女主-正文故事】 在第十五章 -鸠占鹊巢中,女主和村里老人在诊所的对话中提到了一件事,河神祠在破迷信时期被拆除了,到90年之后又修建起了土地庙,河神不复存在。阴神再也没有其他获取力量的办法,只能一门心思扑在女主一家身上。 所以到2000年,女主出生后,力量虽然很弱,但是还能够影响婴幼儿的阴神作祟,让女主突发黄疸高热性命垂危,利用了女主爷爷关心则乱的状态,让女主成为了自己的第三代后辈。 随后女主在大学后难得地回乡来,阴神开始了最后的一次收割,希望通过十日连丧,再度杀死女主,完成最后的盗寿。 【解法】 如结局提到的那样,早在第五章 -漆黑灵位和第六章-田公郁屈就提到,女主朋友二人第一次发现牌位时就提到,牌位上刻着的顕祖考田公讳郁屈府君生人趣位中,唯一古怪的就是生人趣位。正常牌位这里的祝语应该是生西莲位,意思是晚辈祝愿先辈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是孝心的象征。然而生人趣位实际上是让祖先回到人间。 虽然刻牌位是借寿仪式的一部分,但从第一次民俗融合部分可以看出,虽然最开始盗寿没有进行过什么刻牌位的约定,但只要有人进行了孝女孝子取心,那么就可以视为自动进行十日连丧,可见民俗融合是相互影响的。所以借寿仪式对孝女的要求也会影响到盗寿仪式(阴神托梦责怪爷爷不肖也可以看出)。 虽然女主不通道法,但是借助钱佬提供的仪式,她和阴神在最后的选择前,在仪式意味上是平等的。加上第十四章 -前尘往事里太公用刀刻牌位,最终的解法就是用刀划去生人趣位,改刻生西莲位。 作为孝女,应该让过世的长辈早登极乐,怎么能强行要求祂留在人间呢?这就是最后的解法。 ……………… 此外的两个小解密 1.为什么阴神借用地藏王菩萨形象: 由于佛典记载,地藏菩萨在过去世中,曾经几度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并在久远劫以来就不断发愿要救度一切罪苦众生尤其是地狱众生,所以这位菩萨被认为具“大孝”和“大愿”的德业,也因此被普遍尊称为“大愿地藏王菩萨” 总之就是,大孝() 2.为什么阴神只给女主二十年寿数,在2020年就动手: 阴神毕竟还是能知晓一些未来天机的,一是女主和前面的太公爷爷父亲都不同,在外地上大学,从小就不一直留在老家,未来留乡生活的概率也很小,阴神的动手机会并不多。二是,女主是百合,和朋友要贴贴的,所以不会有亲生的子孙后代给阴神继续嚯嚯。综上所述,阴神只好借这个难得的机会涸泽而渔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全文完!感谢观看!祝大家开开心心每一天